眼前人一副我等你开口的无赖之状,荀彧也只能报之于无奈的轻笑:“所谓丁公凿井,得一人之使,非得一人于井中也。口口转述,难免出现谬误。似文和这般倦怠者,只怕难任国之柱石呀。”
摊了摊手,好不容易才从自责中解脱的贾诩颇是心有余悸地说:“国之柱石,擎托江山,稍是不慎,即成肉糜。我何苦来哉,去寻这般烦恼?
规谏过失,备主顾问。似我这等蠢人,还是适合这些动脑动嘴的活计。言中则留名青史,不中后世亦无人知晓,还不用去理实务,无需承担责任,岂不美哉?”
“口是心非,何苦来哉?”荀彧淡淡地说。他最是清楚,贾诩从来不会将忧国忧民挂在嘴上,然而胸腔中的某个角落里,一直有颗赤子的心在跳动。
相视苦笑,各自又是饮下温酒。荀彧回归正题,道:“此书系友若亲笔,大抵意思是天子发槛车去冀,意欲押解卢植回雒阳,减死罪一等。友若还道,卢植之罪全因小黄门一句‘广宗贼易破耳。卢中郎固垒息军,以待天诛’。”
三心二意的听着,贾诩的手迅捷从烫酒的沸水里捞出一枚鸡蛋,嘴里闲不住道:“小黄门一言能定军国重事,当真稀奇。只是…文若你信吗?”
荀彧只是轻摇其头,没有答话。
“嘶…”烫手的鸡蛋在两手间来回,抬头正视荀彧的贾诩又道:“卢植其实与皇甫中郎将相似,他希望通过自己去协调各方的利益,进而维持局势的稳定。只是结果嘛…他们都被党人视作异类,也得不到天子的信赖。
特别是卢植,当年一语‘天子之体,理无私积’,只怕天子现在还铭记于心呢。其实他的罪,非战之罪,亦不是因小黄门一言而获。只是夹在其中的必然遭遇罢,就似这枚鸡蛋无二。”
刚刚说话时,贾诩已经缓缓合掌。及至话音落下,两掌间不再滚烫的鸡蛋业已没有蛋型。随着手掌分离,蛋颓然地摔在案上。
凝眸熟鸡蛋的惨状,荀彧不得不说,贾诩的比喻是非常恰当。少间,感觉疲敝的荀彧闭上眼睛,喃喃道:“文和,或许接替卢植者,与你还颇有渊源呢。”
“哦?”荀彧当然不会说些流言蜚语,他开口必然有其依据。然而总览河北军务,权柄可谓是诸方争夺之焦点,如今只怕天子都未曾敲定人选,荀彧又怎么会猜出?
沉吟思索着,良久,贾诩抬目看着荀彧,不确定地问:“河东?”
若依据资历等条件去猜测,只怕是一天一夜都猜不出答案。然而大汉官员中,与自己曾有瓜葛者委实寥寥。抛开辞官的司马防,也就只剩下河东太守。
“应该是他。”恍若亲耳闻听,荀彧就这么模仿诏书口气说:“拜河东太守董卓为中郎将,持节…”
熟悉的名字,勾勒出一张业已模糊的脸,这张脸来自遥远记忆中最难忘的瞬间:“真是他的话…”
昔日在颍阴山中,贾诩就回忆谈及此事。进而他由荀彧口中获悉,当年在羌兵屠刀下救他性命的戊己校尉,名叫董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