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二娘一愣,嗫嚅道:“为……为什么?”
萧远山却不管叶二娘,而是看向萧峰,问道:“孩儿,当年你那不会武功的母亲,便是死于南朝大盗之手,你说这仇,我们该不该报?”
萧峰朗声道:“父母之仇,不共戴天,焉能不报?”
萧远山点头道:“好,不错!当日害你母亲的人,大半已经被我当场击毙,智光和尚、赵钱孙已死,丐帮前任帮主汪剑通染病身故,算是便宜了他,只是那带头的大恶人,迄今兀自健在,你说,咱们该怎么办?”
萧峰急道:“此人是谁?”
萧远山一声长啸,喝道:“此人是谁?”目光如电,从所有人脸上扫过。
对上那凌厉的目光,无不栗栗自危,即便是知道自己与当年雁门关大战无关,也是不敢动上一动,生怕惹祸上身。
萧远山道:“孩儿,那日我和你妈妈怀抱着你,到你外婆家,可是雁门关外,数十名中原武士跃将出来,将你妈妈和我的随从杀死。这数十武士,早就埋伏在山后,明显是早有预谋,孩儿,你可知道这是为何?”
萧峰道:“孩儿听智光大师说起,他们是得到信息,误信契丹武士要来少林寺夺取武学典籍,以为他日谋夺大宋江山的资本,是以突出袭击,害死了妈妈。”
萧远山惨笑道:“嘿嘿!嘿嘿!当年老子并没有夺取少林武学典籍的心思,他们却是冤枉了我!好好好,我萧远山一不做,二不休,人家冤枉了我,我便要做给人家看看!这三十年来,我萧远山便躲在少林寺中,将他们的武学典籍看了个饱。少林寺诸位高僧,你们有本事便将萧远山杀了,否则,少林武功非流入大辽不可!你们在雁门关外埋伏,可来不及了!”
少林众僧闻言,均是骇然失色,均想此人之言多半是真,本门武功若是流入辽国,令契丹武士人人修习,必然使之如虎添翼,到时如何是好?
玄慈上前两步,拱手道:“施主此言,却是过了!施主隐居少林多年,未克招待,多有失礼,还请施主暂留少林,老衲也好一尽地主之谊!”
萧远山闻言眼神一厉,随即哈哈大笑:“地主之谊?此时可以暂缓,如今还有一件事没有解决呢!”
萧远山看着萧峰,道:“今日还是报仇的日子,我们的仇还没有报呢!”
萧峰闻言点头,道:“爹爹,这大恶人当年杀了我妈妈,可以说是事出误会,虽然鲁莽,尚非故意为恶。可是他杀了我养父养母乔氏夫妇,又害了我的恩师玄苦大师,令孩儿蒙上大大的恶名,那却是大大的不该,到底此人是谁,请爹爹指出来!”
萧远山哈哈大笑,道:“孩儿,你这可错了。”
萧峰愕然道:“孩儿错了?”
萧远山点点头,道:“错了,乔氏夫妇和玄苦,是我杀的!”
萧峰大吃一惊,颤声道:“是爹爹杀的?那……那是为什么?”
萧远山道:“你是我亲生孩儿,本来是该我们一家团聚,何等欢乐?可是这些南朝武人将我契丹人看做猪狗不如,动不动便横加杀戮,将我孩儿抢走,去交给别人,当做他的孩儿。那乔氏夫妇冒充是你的父母,既夺了我的天伦之乐,又不跟你说明真相,那便是该死!”
萧峰胸口一酸,说道:“我养父养母对孩儿恩重如山,他两位老人家是大好人,然则放火焚烧单家庄、杀死谭公谭婆等等,也都是……”
萧远山道:“不错,道路是你爹爹我干的。当年雁门关外,带头杀死你妈妈的人是谁,他们明明都知道,却偏不肯说,各个袒护于他,岂非该死?”
萧峰默然,不再说话,只是摇头。
萧远山又道:“当年杀我爱妻、夺我独子的大仇人中,又丐帮帮主,也有少林派的高手,嘿嘿,他们只想永远遮瞒这桩血腥罪过,将我儿子变成了汉人,叫我儿子拜大仇人为师,继大仇人为丐帮帮主。”
萧峰摇头,叹了口气,道:“这些人既然是爹爹所杀,孩儿一直担负着这名声,却也不枉了。那个带领中原武人在雁门关外埋伏的大恶人,爹爹可探明白了?”
萧远山道:“嘿嘿,岂有不探明白的道理?此人害的我家破人亡,我若是将他一掌打死了,岂不是太便宜他了?叶二娘,且慢!”
他见叶二娘扶着虚竹,正一步步走远,当即喝住,说道:“跟你生下这孩子的是谁?你若是不说,我可要说出来了!我在少林寺隐伏三十多年,什么事能逃得过我的眼睛?你们在紫云洞汇总相会,他叫乔婆婆来给你接生,种种事情,要我一五一十的当众说出来吗?”
叶二娘浑身一颤,转过身向着萧远山奔近几步,跪倒在地,哀声道:“箫老英雄,请你大仁大义,高抬贵手,放过了他。他……他在武林中这么大的名声,这般身份地位……年纪又大了,你要打要杀,只管对付我,求你……求你别去为难他!”
虚竹见叶二娘跪在地上,心中也是心酸,想要扶她起来,却被叶二娘推开了。
“阿弥陀佛!”正当叶二娘哀声乞求之时,一声佛号传来,众人看去,正是玄慈方丈。
玄慈双手合十道:“善哉,善哉!既造业因,便有业果。虚竹,你过来。”
虚竹依言走到方丈身前跪下,玄慈端详良久,轻轻抚摸着他的头顶,脸上充满慈爱,说道:“你在寺中二十四年,我竟始终不知道你就是我的儿子。”
此言一出,群僧和众豪杰齐声大哗。各人面上神色之诧异、惊骇、鄙视、愤怒、恐惧、怜悯,形形色色,实是难以形容。玄慈方丈德高望重,武林中人无不钦仰,谁能想到他竟会做出这等事来?过了好半天,纷扰中才渐渐停歇。
玄慈缓缓说话,声音及是安祥镇静,一如平时:“萧老施主,你和令郎分离三十余年,不得相见,却早知他武功精进,声名鹊起,成为江湖上一等一的英雄好汉,心下自必安慰。我和我儿日日相见,却只道他为强梁掳去,生死不知,反而日夜为此悬心。”
叶二娘哭道:“你……你不用说出来,那……那便如何是好?可怎么办?”玄慈温言道:“二娘,既已作下了恶业,反悔固然无用,隐瞒也是无用。这些年来,可苦了你啦!”叶二娘道:“我不苦!你有苦说不出,那才是真苦。”
玄慈缓缓摇头,向萧远山道:“萧老施主,雁门关外一役,老衲铸成大错。众家兄弟为老衲包涵此事,又一一送命。老衲今日再死,实在已经晚上。”忽然提高声音,双眼直直看着慕容博,说道:“慕容博慕容老施主,当日你假传音讯,说道契丹武士要大举来少林寺夺取武学典籍,以致酿成种种大错,你可也曾丝豪内咎于内吗?”
玄慈缓缓地道:“慕容老施主,老衲今日听到你对令郎劝导的言语,才知你姑苏慕容氏竟是帝王之裔,所谋者大。那么你假传音讯的用意,也就明白不过了。只是你所图谋的大事,却也终究难成,那不是枉自害死了这许我无辜的性命么?”
慕容博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玄慈脸有悲悯之色,说道:“我玄悲师弟曾奉我之命,到姑苏来向你请问此事,想来他言语之中得罪了你。他又在贵府见到了若干蛛丝马迹,猜到了你造反的意图,因此你要杀他灭口。却为什么你隐忍多年,直至他前赴大理,这才下手?嗯,你想挑起在大理段氏和少林派的纷争,料想你向我玄悲师弟偷袭之时,使的是段氏一阳指,只是你一阳指所学不精,奈何不了他,终于还是用慕容氏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家传本领,害死了我玄悲师弟。”
慕容博嘿嘿一笑,身子微侧,一拳打向身旁大树,喀喇喇两声,树上两根粗大的树枝落了下来。他打的是树干,竟将距他拳处丈许的两根树枝震落,实是神功非凡。
少林寺中十余名老僧齐声叫道:“韦陀杵!”声音中充满了惊骇之意。
玄慈点头道:“你在敝寺这许多年,居然将少林七十二绝技之一的“韦陀杵神功也练成了。但河南伏牛派那招天灵千裂,以你的身份武功,想来还不屑花功夫去练。你杀柯百岁柯施主,使的才真正是家传功夫,却不知又为了什么?”
慕容博阴恻恻的一笑,说道:“老方丈精明无比,足不出山门,江湖上诸般情事却了如指掌,令人好生钦佩。这件事倒要请你猜上一……”话未说完,突然两人齐声怒吼,向他急扑过去,正是金算盘崔百泉、和他的师侄过彦之。慕容博袍袖一拂,崔过两人摔出数丈,躺在地下动弹不得,在这霎眼之间,竟已被他分别以“袖中指”点中了穴道。
玄慈道:“那柯施主家财豪富,行事向来小心谨慎。嗯,你招兵买马,积财贮粮,看中了柯施主的家产,想将他收为己用,柯施主不允,说不定还想禀报官府。”
慕容博哈哈大笑,大拇指一竖,说道:“老方丈了不起,不了起!只可惜你明察秋毫之际,却不见舆薪。在下与这位萧兄躲在贵寺这么多年,你竟一无所知。
玄慈缓缓摇头,叹了口气,说道:“明白别人容易,明白自己甚难。克敌不易,克服自己心中贪嗔痴三毒大敌,更是艰难无比。”
慕容博道:“老方丈,念在昔年你我相交多年的故人之谊,我一切直言相告。你还有什么事要问我?”
玄慈道:“以萧峰萧施主的为人,丐帮马大元副帮主、马夫人,料想不会是他杀害的,不知是慕容老施主呢,还是萧老施主下的手?”
萧远山道:“马大元是他妻子和白世镜合谋所害死,白世镜我倒是想杀的,只是被这姓赵的小子挡住了。其间过节,大理段王爷也亲眼目睹、亲耳所闻,方丈欲知详情,待会问谁都行。”
萧峰踏上两步,指着慕容博喝道:“慕容老贼,你这罪魁祸首,上来领死吧!”
只是萧峰刚刚站出来,却被一旁的赵枫拉住了。
赵枫笑道:“大哥稍等片刻,小弟还有些事情,要与这老贼说上一说。”
萧峰一愣,点点头站在一边。
慕容博刚刚准备动身退走,毕竟如今慕容复已经重伤,而此地高手如云,若是动起手来,恐怕会对自己不利。可是看到赵枫,却皱了皱眉头,沉声道:“小子,你我好像不曾结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