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扬和沈满金是旧相识。
世事变幻,人情冷暖,人生大起大落之间最是能体会到什么是寒天饮冰水,点滴在心头。
李清扬的父母自他出事后,不出几年便郁郁而亡。
三个弟弟,一个姐姐,皆以他为耻,从没来探视过他。
永丰四年,当五十岁的李清扬一头白发走出牢狱,他孑然一身,世间已再无牵挂之人。
“先生不顾安危,身陷囹圄三十载,为天下寒门学子发声,振聋发聩,当为吾辈楷模。在下沈满金特备了柚子叶水在此恭候多时,为先生洗去晦气。“
当时的沈满金,既没有巨富之后满脸横肉的肥腻,也不像现在这样形如骷髅般骇人,而是一个目光如镜,意气风发的少年。
沧海桑田,残忍莫过于岁月。
羽仙楼内。
李清扬怜悯地看着他,不忍道:“你若想死,大可以一死了之。何苦日日受这牵机之苦,将自己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最后却还是难逃死劫。“
沈满金空洞地望着窗外沙哑道:“只有这样才能让我心里好受一些。”
李清扬冷笑道:“既然做了婊子,就一做到底。故人的遗子,你杀便杀了,如今存着从良的心,是还想给自己立块贞节牌坊吗?”
沈满金默然不语。
李清扬冷哼一声,从桌上拿起手炉握在怀里,不再理会沈满金,自顾闭目养神。
沈满金望着楼下那对新人在众人簇拥之下,敲锣打鼓远去,眼睛里是掩不住的羡慕。
李清扬突然开口道:“沈胖子,你可知此次你犯了两个大错。”
沈满金立刻肃然施礼道:“愿闻先生指点。”
李清扬睁开眼睛,从上到下鄙夷地扫了他一眼,木然道:“第一错,是你作为商人,在商却不言商。士农工商,自古如此。既入了商籍,就收起你微不足道的薄面,忍着世间的冷眼,老老实实闷声发财才是要紧。如今,你倾尽所有,如此大费周章和朝廷做这一成薄利的生意,你为的是究竟是什么,当今天子可看得透透的。你以为你买通了户部尚书郑启禄那个蠢货,探听到朝廷急需军饷的窘境,就想拿着你那点散碎银子和天子坐在一张桌子上谈判,为天下商人出头、争彩,假以时日更能以银饷相要挟,来达成你让商籍读书科举的贪念,以此在朝堂之上自成一派势力,结党营私。沈满金,你心中的小算盘,老夫说得可有半点差错?“
沈满金冷汗如雨,一声不吭。
李清扬咳嗽了两声,拿起手帕擦了擦嘴,继续道:”沈满金,你算准了朝廷为了取信天下,不敢杀你自断财源,便以为自己可以高枕无忧,为所欲为!先不论露头的椽子先烂,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古人云:趁火打劫,君子不齿。你以为当今皇上是什么人,他为了权力能手刃生身之母,又怎会让你予取予求,轻易受制于你?”
李清扬又狠狠地咳了几声,他整张脸扭曲在一起,赶忙将一整碗上等的大红袍一饮而尽。
他闭上眼强压住发痒的喉咙,满面潮红。
沈满金颤抖着替李清扬斟满了茶。
平静了一会,李清扬继续道:“第二错,就是你自作聪明杀了陈拓。皇上和周王的关系极为微妙,有时连我都未必看得真切,但有一点毋庸置疑:皇家子孙,生杀予夺全凭天子令,你一介草民胆敢擅杀皇嗣,置皇家威严何在?你倒好,竟然还当着天下人的面,提着陛下亲侄的头颅来做取信陛下的信物。世上怎会有你这样不知死之人,真是可笑可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