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邑县官驿之中。
荀祈坐在床榻边上,抖着手总结着这几日的战事。
一旁荀攸披头散发,有气无力地趴在床上,裹着被子蒙着汗,也不知道是小腹剧痛,还是风寒涌上头,他已经牙齿打颤有一会儿了。
没多久,常继文端着药汤过来,荀祈哆嗦着手想要接过,才刚拿到手中,整碗药汤就洒出来一些。
“你”荀祈忍受着药汁的滚烫,望过去,才发现不仅仅是自己的手在抖,常继文的手也在抖,他望了眼常继文露出来的眼睛,能够感觉到那双眼睛闪烁不已,“端稳了,放到案几上吧”
那声音虽然被口罩模糊,还是可以听出来有些颤动,常继文点点头放下药碗,随后望望窗边的漏刻,已经傍晚了,贾诩也去处理今日到的军情有一会儿了
“我去拿根麦秆。”常继文站起身走出去。从昨日来到此地之后,荀攸就提议用麦秆吸药喝,平时这种奇思妙想,常继文也不会去多想,但今日他觉得自己猜到了荀攸的用意荀攸紧张了,未免喝药吞不进去,所以想着拿根麦秆能够慢慢喝,也不需要别人一次次给他帮忙。
本来嘛,麦秆这种东西放在房间里常备一些也不算麻烦事,只是常继文也有私心,他感觉呆在这里氛围太过压抑,所以想着不时出去,能够避开这种氛围,所以特意忘记了准备。
这时出去,在附近的灶台边抽了几根烧火备用着的麦秆,他刚刚用热水泡过,抖了抖麦秆,就见贾诩从院外大步进来,过程中从腰间拿出一个口罩戴上。常继文打了招呼,急忙进门,将几根麦秆架在案几与床边。
荀攸在常继文眼神提示之下已经换了个姿势,侧躺下来,但头发依旧披散在戴了口罩的脸庞上,也不整理。
荀祈则站了起来,迎了上去。
贾诩摆摆手,示意荀祈不用多礼,随后跪坐在门口边上的木枰上,“公达可还好?”
荀攸透过乱发望着贾诩,此时腹中微痛,被窝热得宛如火炉,他竭力睁大眼睛张望,还是看不清楚贾诩双眼中有没有带着其他的情绪,有气无力地笑了笑,“忍得住军情如何?成功抓到关云长了吗?”
贾诩的声音极其平淡,“没有。”
“看来关云长很猛啊,特意设计,竟是抓不住。”荀攸心中一松,“不过无妨,这几日总有机会荀某也能暂住此处再忍几天不过,军师还得尽快啊,若让他知道我跑了,他的妻子也不见了,我可能随时遇到刺杀。”
贾诩叹气道:“不必了,关羽死了。今日他试图杀”
“啪啦嗒”再次跪坐到案几边的荀祈手一抖,毛笔沿着被斜架起来的竹简滚落在案几上,又掉落在地。
“死、死了”原本垂头站在一侧的常继文也扭头望向贾诩。
“阿嚏!”荀攸一个喷嚏,“你二人慌什么?关云长迟早就是要死的,你我此前就商量过,都已经在此,也见过贾军师几面了,还没想清楚吗?”
“话虽如此,不过”荀祈竭力忍住将要澎涌而出的泪水,仰头叹气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真死了,总有些悲戚。”
“关统领一向待常某不薄。常某还想着以后我家孩子能跟他的孩子联姻也算攀上富贵了,未曾想”常继文摇摇头,叹气道:“这计划总是歹毒了一些,围困也可坑杀,他又是那等桀骜之人可有尸首?军师交给常某吧,总得”
贾诩拱手打断道:“今日关羽身死,卜己退了一次又大举进攻,虽说郭太没有让所有部曲跟上,但我等军营亦伤亡惨重。所以,牛将军为了泄愤,把关羽的首级挂在营寨口了。”
荀祈与常继文齐齐开口,各自都只说出一个字,荀攸便抢话道:“此举不智,关云长一向亲善士兵,既然已经被杀,卜己便是幽州兵与黄巾军的首领。卜己为了稳定军心,也为报仇,必然会大举来犯,此事等若激怒卜己,倘若他不计损失,又有郭太策应,想来牛将军一行人不仅伤亡惨重,过几日兴许还会被打退哀者胜矣啊。”
“所以贾某有意让荀先生出面说项卜己。”贾诩说着,就见荀攸双眼的位置有水噙出来,水珠沿着发丝滚动,他还没来得及猜测,荀攸就抬手一捋发丝,露出满头汗水和一双微红的眼睛来。
荀攸的语调依旧虚弱而平稳,“计划有变么卜己此人孩子都没有,就一个婆娘,还不是随时都能换,岂是那么好说服的不过,荀某努努力,还能策划一番。今夜不,妥善一些,明早,明早我将计划交给军师,如何?”
“也好。那贾某先告辞了,此番战事,因关羽身死,反倒折损了诸多兵马与将士,贾某也还得赶过去一次,仔细商讨应对郭太与卜己之事,有什么事,公达与我儿伯敬说吧。届时让他传信给我。”贾诩站了起来,就听荀攸喊了一声“且慢!”。
荀攸说道:“待得事了,还得劳烦军师说服牛将军,将关云长尸首缝起来。至于能否连同他的妻子交给荀某,还请军师努力一番。毕竟往后荀某可能还要说项刘正,亦或荀家那些人,若真的一事不做,只怕来日遭他们耻笑何况,关云长待我不薄,我也并非真的无情无义之辈”
“三位节哀顺变。关羽一代人杰,若非郭将军差点死在他刀下,也不会有如此了。贾某亦深感痛心。”贾诩拱了拱手,起身离去。
待得出了门,贾诩回想着进门之后的整个经历,眉头紧皱,院子外,贾穆迎面而来,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等到走出去一些,摘下口罩,眯眼大步阔阔:“你去沐浴更衣,穿丧服,给关羽置办丧事”
见贾诩走得急,贾穆骇然道:“真死了?”
“什么都不要问!”贾诩瞪过去,扭头大步行走。
“父亲且慢!你一天一夜没睡了,要不要休息休息再走?”
“不必”贾诩突然顿足,又望了眼荀攸所在的院子,眉头紧锁道:“五天,为父五天之内如果没回来,你把给关羽刻的灵位换了,到时候派人来营中接为父,那时应该就是为父的死期了”
贾穆脸色一白,追了上去,“父亲!”
贾诩目光一厉,忍声喝道:“不要问!我走了,你只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