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芳虽已有心理准备,可还是因着冷天奴所说的一桩桩一件件震惊到瞠目结舌,却原来一“觉”醒来,已然物是人非。
让一个人死很容易,然让一个人生却是难,而诸多所谓的真相,不过是费尽心机下的保全,亦或是精心布局下的善后和交待。
诸如她,虽活着,然于突厥的沙钵略大可汗和隋帝杨坚,她已死在了“鹰不落”峡谷,自此,这世间再无那奉旨出塞,和亲突厥的宇文皇族的和亲公主宇文芳了!
还有冷潇雨父子、前朝皇族遗孤宇文辉,皆死在了“鹰不落”峡谷之战中,而目睹这一切的,便是隋朝的太子杨勇。
当头痛欲裂,浑浑噩噩的杨勇清醒过来时,他正被浑身浴血昏迷不醒的许千行以保护者姿态压在身下……
杨勇脑子清醒的一瞬间还在寻思着:
这……好像不是本太子的军帐!
这是哪儿?
发生了什么事?
杨勇虽不知发生了什么,可身处乱尸堆中的他意识到了什么,这里是战场,而显然,生死关头,为了救他,许千行不顾一切扑倒在他身上……
“许长史?千行,千行……”
颇为吃力的从许千行身下爬出来的杨勇双手并用,边推边呼唤着双眼紧闭,额头血渍尚未干涸、背上几道触目惊心血淋淋刀伤的许千行,奈何口干舌躁,舌头还有些发麻的杨勇虽极力大喊,然那声音比蚊子哼哼也大不了多少。
许千行对杨勇的动作似有了反应,然也只是呻吟了一声便没了声音。
杨勇被马嘶鸣叫和厮杀声震的脑壳又头痛不堪,他使劲晃了晃脑袋,想让自个清醒着些。
待看清所处之地后,杨勇不由浑身血凉倒抽了口冷气,可一张嘴,浓重的血腥气又呛得他忍不住干呕。
清冷的月色映照着遍地尸首,累叠的尸首中有高鼻深目的胡人,更有穿着胡服的中原人,而残肢断臂中还有许多被枭首的面目狰狞的人头,颗颗人头尤大瞪着两眼珠子似诉说着临死前的恐惧、愤怒和不甘……
只觉头晕目眩的杨勇狠咬着舌头,让视物又开始模糊,太阳穴更是痛得直跳的自个清醒一些,他再抬头来,眯着眼睛紧盯着远处正混战着的人马,眼睛忽的一亮:
天奴!
冷潇雨!
虎威十八骑!
看见身着独属于“虎威十八骑”战甲的这队人马正同冷潇雨和一众突厥兵打得不可开交,来不及多想的杨勇忙不迭想爬起身,然身子尚酥软无力的他一个趔趄又摔倒在地,抬起手,掌间是厚厚的血污泥泞,因着厚厚的一层粘稠血污,掌心间竟还沾着半片血淋淋的人的头皮,杨勇木然的甩掉掌心间的头皮,刚想再努力爬起身,忽视线里瞥见了个熟悉的面容:
严秉!
杨勇认出了接替秋实的位子,新任“绣衣使者”头儿的严秉,确切的说,是严秉的人头,不仅严秉,他还认出了父皇身边的几个大内高手,同严秉一般,这些人皆是被削首而死……
冒乌顿!
正惊愕于严秉等人怎会在此的杨勇无意中的一眼又看见了冒乌顿的脑袋。
杨勇自是认出了突厥土库族小汗王冒乌顿,当年他因受父亲连累,初初被贬到“漠河城”任小小的武官,一次同尚是郡守府的执事小吏许千行外出时无意间撞见了假扮突厥商人混进漠河城互市,大肆抢掠杀人的冒乌顿和暌息王子,他有心杀敌,却是无力回天,若非“御前郎”秋实从天而降,只怕他便战死在当场,哪里还会有如今的大隋太子杨勇……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本太子怎会在此!
杨勇心内疯狂呐喊着,拼尽全力爬起身,踉跄着想向虎威十八骑冲去,然刚抬脚跑出两步,就被一具尸体绊倒,待看清惨死的不过十二三年岁的少年时,他眼睛霍地又瞪大了。
杨勇认出了对方,毕竟他姐姐曾是北周宣帝的太子妃,后执掌中宫的天元大皇后杨丽华,这些北周皇族,于国宴上他也是见过的,依稀记得这少年的面容,他正是翼王的嫡幼子宇文辉……
“宇文辉”的手边还掉落了一只令牌,杨勇下意识捡起令牌,擦了擦令牌上厚厚的血污,露出了令牌的赤金色,待看清令牌上的“翼”字,杨勇目光微怔,喃喃吐出一句:
“翼王爷!”
死去的孩子,果然是宇文辉!
杨勇恍神间,忽劲风过,眼前随之一暗,他人已被拎在了半空。
“杨勇,你倒是命大,乱军之中竟然还活着!”冰冷无度的声音一字一句,“他贺知远的虎威十八骑倒是来得快,想从我冷潇雨手中救人,呵呵……很好,有你这个活物在,我倒要看看他掌军大司马贺知远敢不退兵?”
被薅着脖颈子几近窒息的杨勇努力转动着眼珠子,正正对上冷潇雨杀气四溢的一张脸。
“爹,爹,求您不要一错再错,您此时收手尚来得及,孩儿相信,以太子和大司马的为人,他们定会不计前嫌,在陛下面前为将功赎罪的您求情……”冷天奴凌空飞至,要从父亲手中夺人。
几近窒息的杨勇在昏死前,朦朦胧胧的视线中,似乎看见冷天奴以身为盾替他挡住了冷潇雨刺向他的剑,而杀红了眼的虎威十八骑则将冷潇雨团团围住……
于是,在太子杨勇和大司马贺知远的奏报下,隋帝杨坚得知“鹰不落”峡谷发生之事:
太子杨勇被抓,掌军大司马贺知远派出几路人马追查救人,而虎威十八骑发现了踪迹,追去了“鹰不落”峡谷……
虎威十八骑到的时候,“鹰不落”峡谷已成战场,几方人马混战,死伤无数……
虎威十八骑并不知之前“鹰不落”峡谷发生了什么,不知几路人马为何而战?只知“镇远将军”冷天奴为救太子杨勇,被其父冷潇雨失手所杀,而冷潇雨则在虎威十八骑的联手绞杀下摔下了悬崖,难以存活……
虎威十八骑救醒太子杨勇,同太子杨勇一起粗查战场后发现,和亲公主宇文芳和其堂弟宇文辉死在了乱军中……
严秉等大内高手无一活口……
土库族汗王冒乌顿被杀……
原“荣国公”麂坦的那个诈死的儿子麂文泰身死……
原北周柱国大将军刘秉死在乱军中……
现场除了大批北周军和突厥军的尸首,更有原北齐余孽,从尸体上搜出的军牌可证明……
现场还有突厥萨满的尸首……
虎威十八骑同太子杨勇正查看时,发现有大批突厥军急驰“鹰不落”峡谷,为了太子安危着想,虎威十八骑只得带着太子杨勇和为救太子而伤重的太子府长史许千行匆匆撤离……
隋帝杨坚将奏报随手扔在了御案上,微垂眼帘,掩下眼底里的晦暗不明,抬手揉了揉有些酸胀的额头,末了,幽幽出声,似自言自语,又似问身边低眉垂眼侍候着的内监首领王有德:
“所谓眼见为实耳听为虚,既是太子亲眼所见,应,都是真的吧?”
王有德咧唇晒笑,却是不敢应声。
杨坚没理会王有德,转而看向殿外,照射进来的阳光中有浮尘飞舞,缭乱迷人眼,杨坚忽就轻勾了勾唇,展了眉宇,舒心一笑,道:
“我隋朝大军大败突厥王师,沙钵略大可汗摄图已跪接我隋朝天子玺书,对隋称臣,大司马不日便会班师回朝,北境安,朕心甚慰啊!”
“至于鹰不落峡谷之战真相究竟如何……”杨坚淡淡道,“既然是朕想要的结果,那便甚好,如此,该赏的赏,该追封的追封吧!”
……
正对宇文芳娓娓道来的冷天奴目光微闪,似是若有所思:
芳儿和宇文辉甚至他这个“镇远将军”的死,给了他隋帝杨坚想要的结果,希望杨坚懂得适可而止,否则,只怕激怒了护子心切的父亲凌九霄和生父贺知远,一场大战又再所难免。
而就他所了解的杨坚,胸有大志心怀天下,他的眼界,绝不会仅仅局限在区区乱党余孽上,他想要的,是开创国强民富海晏河清的万年盛世!
片刻,冷天奴微拢的眉宇展开来,弯了弯唇,笑容里甚至带了分孩子道,低醇的声音道:
“芳儿,自此世间再无冷天奴和宇文芳,有的只是凌天官和他深爱的妻子!”
冷天奴搂着宇文芳软软的腰肢,微低了脑袋,看着怀中的爱妻,不无愧疚道:“芳儿,不能将你的真实姓名公布于人前,委曲你了……”
宇文芳抬眼看着他,一汪春水般的杏眸似有波光粼粼,闪耀着璀璨和光辉,她莞尔一笑,柔柔道:“我是你的妻,是你凌天官的夫人,凌夫人,如此,就足够了!”
冷天奴眼底里的深情涌动着,将怀中人又搂得紧了些,似要与她合二为一,严丝合缝,自此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他亲吻着她,嘴里呢喃声声:“芳儿,芳儿,芳儿……”
一声声,满含深情和眷念,只痴缠的宇文芳笑得无奈,却是甜蜜,低喃着回应着他的亲呢,似呓语飘散于空中:“你呀,笑得真傻……”
从冷天奴嘴里,宇文芳得知原来所爱的男人竟然还有着另一层身份,可却是亲生父子关系不能暴露于人前。
因着凌九霄同贺知远的僵持,最后双方各退一步,冷天奴既不叫宇文鹏,也不恢复本名贺天官,而是承继“桃花城”开城先祖的姓氏凌姓,名天官,凌天官。
所生的儿子,长子小猫儿承继宇文姓氏,次子承继贺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