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莹此生虽身为女子,但武功极高,达到了令无数好汉自愧不如的境地,更出任白莲教教主,数十万人众生死操于己手,可谓无不如意,唯一不足,自己忙于教务,疏了家事,子嗣固然没能留下,传人也没觅得一个,以往静夜遐思,深以为憾。此时命在顷刻,求生无望之际,终于牵动了内心最软的地方,是以临死之时将木从心召来托付后事。
易莹脾气古怪任性,木从心被她磋磨了几日,本是苦不堪言,却不得不敬佩她的武功手段,也感念她对己赏识的美意,见她被同门师姐制住,便想人家门户之事,自己可不便插手,正欲下山,随即听得易莹言语中竟有自杀的意思,他犹豫片刻,心想这样一位高人死去着实可惜,于是守在旁边,必要时,尽管自不量力,也要助她一把。他可不知,自己这一念侠义心肠,又救了自己一命。钟楚英这边,炮制仇敌之时,多一人观看,就多一分快意,自然是不容他下山;而易莹心中也早打定主意,要强掳他入教,此举虽然是一厢情愿,但易莹已是将他当成自己的弟子看待,只要木从心胆敢舍己而去,易莹拼着全身武功尽失,也要运功将之杀却,惩治“叛徒”。
木从心听易莹召唤,便走到她跟前,见易莹眼中竟充满了慈爱之意,与先前甚不相同,他想出言相劝,又不知如何出口。只听易莹道:“孩子,前几日很是对你不起,你不怪我罢?”木从心本不是计较之人,听她这样说,于是随口道:“前辈何须如此气短,您对我毕竟有一番知遇的恩义,我不能从命,加入贵教,可也不能袖手,使前辈身遭不测。”易莹从长裙上撕下一块,咬破中指,写了几个字,又将头上一个发钗取下,包在其中,递给木从心,道:“好好,果然没看错你!我行将大归,这个烦你送到绿林盟盟主那里。”木从心不接,道:“前辈也忒小瞧人,我看你受伤不重,合你我二人之力,只图自保,难道竟不可得?”易莹苦笑道:“我此刻被对手以掌力控住,十二个时辰不能运功,否则武功尽失,成为废人,那时做人还有什么意味?这话你再也休提!”言罢将那发钗塞到木从心手中,道:“我一身武功,来之不易,旁人有我这等用功,未必有我这等聪颖;有我这等聪颖,未必有我这等奇遇。它若随我而去,未免可惜,这就传了你如何?”易莹一身神功,这话无论在任何武林人士听来,都不啻天降横财,狂喜之下势必满口答应,连谦辞客套都来不及。
但在木从心,却是另一番考虑,自己既看不惯白莲教做派,又岂能受他们教主传功?况且易莹语气中,是要觅个传人,自己还剩一年之命,便算传了自己,自己也无法将之传承,岂非负人所托?因而他摇了摇头。易莹听罢,仿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看了半晌,见木从心神色坚定,始终是坚辞不受的模样,不由得脸现凄然之色,道:“唉,你终究嫌弃我是邪门歪道,其实我武功不是白莲教一路……可惜这几门神功就此失传,你既不愿,那也是天意。”木从心听她说的凄然,一时恻隐之心大起,道:“莫说我命不长久,不能传承前辈神技,即便我好武成痴,此情此景下又焉能领受,否则与趁火打劫何异?”易莹一征,这次却像见了怪物一般,她不动声色,计上心来,道:“小子倒有志气,只可惜迂得可以,你这个样子,日后行走江湖,恐怕也少不得受人暗算,遭人毒手,我这神功传了你,末了也是个失传。好孩子,我今天这个对手难缠得紧,有道是两害相权取其轻,你也不必跟我一道与她周旋了,一会儿我运功与她动手,能绊住她,你趁机下山,将我交托的物什交给皇甫青云,听到了么?!”自古以来,放下屠刀比从不杀人者更易成佛,浪子回头比良人正业更受推崇,易莹大难临头之际反性向善,自然令木从心大为感动,他当即拱手道:“晚辈决意与你共抗强敌,等打发了那人,前辈有何吩咐,再说不迟。”易莹道:“孩子,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我忙于教务,没有传人,是为生平一大憾事,你很对我的脾气,你能给我磕几个头,拜我为师么?你不喜我的武艺,我也不强人所难。你这等傲骨,就算不跟我学武,将来也必不可限量,那时咱们虽无师徒之实,但既有个名分,我在九泉之下,也可无憾了。”
木从心听她如此低声下气,正犹豫间,忽听她咳嗽几声,呕出一口血来,心一横,跪在地下磕了三个响头,正欲站起,又听易莹道:“好孩子,本门规矩,你还得磕六个。”三个也是磕,九个也是磕,木从心索性又磕了六个。他为了成人之美,磕头之际甚是用力,只磕得山石咚咚作响,但他内力不深,却将头碰得晕晕乎乎。
易莹心道:总算叫你中了老娘的计啦!当下伸出双手去扶他,着手之处,却是木从心神门、内关与太渊三处大穴,拼着散功身亡,也要将自己一身内力传入他体内。钟楚英虽然远离,装作行若无事,但余光无片刻离开过他二人,她目力何等之锐,一见便知她要将一身内功传于这小子,她与易莹武功各得自师尊部分真传,虽路数不同,但内功家数均属一派,功在人在,功散人亡,钟楚英得意之余,竟没料到此招。她所以不下手治死对方,就是要慢慢折辱于她,岂能容她便死?无奈相距甚远,慌忙之际随手摸出一把蚊羽针便撒了过去,就算死,也要自己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