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锅屋里传出一声:“那碗放得溜边溜沿,白打了”,接着走出那个管李栩叫表叔的少年。那少年看了看月光下的地面,叫道:“谁提哩饭,漓啦了一路,才吃了几顿饱饭,就都忘了一脸蜡渣黄,漫山野湖哩讨饭,谁提哩饭,咋?不敢认承?”。

底下有人轻声道:“又不是俺提哩,莫拿话搡俺”。

那少年吆喝了半天,见无人出面承认,只得骂了几句无囊子倒气。

院中的汉子们吃得很拼,个个不抬头,“老没材料,还撩小孩哭,年纪一大把了,你打俺孩子弄啥”,“咋地,就兴你孩子噘老的?老二,你吃住他,我吃住他爹,给他几皮锤”,院外传来喧哗声。接着,“俺孩子板了,谁见着俺孩子了,下嗑子长颗痣,俺孩子板了!”,又传来一个女人的呼叫。板了就是丢了,应该念做拌了,还是古楚语,但板了比拌了读着省劲,于是民间又一次简化了读音。院外的数十间土坯房里安置着好几百口子流民的家属,所以李栩养的不仅仅是这三百条汉子,加上他们的家属得养上千人,和璞笠山的情况差不多。流民从军可以不发军饷,但要养他们的家属,所以朝廷甭打算以低成本养一支流民军队。蒋介石喜欢到受到灾荒的地方招兵,那是因为蒋介石是不管家属死活的,你自愿来报名,但甭想拖家带口。为了保证这些汉子的伙食不被家属分掉,李栩就采取了分吃的办法,家属在院外的土坯房里另做另吃。

院中蹲了一片抢食的人群,一个山羊胡抬头道:“隔山不打鸟,隔人不说话,跟我掉角儿蹲着的爷,那筷子耍得,半盆菜都进你一家肚皮了”。闻言,一个光着膀子,少了一只耳朵的汉子抬头道:“咋?嘀叽啥哩?滚半个去,拦得宽,吃上吃不上凭本事”,山羊胡道:“俺嘀叽恁扒喳得咋恁快,还让不让旁人吃”。一只耳怒道:“咋哩,咱出去丢一跤,谁装孬谁是这个”,说罢做了个王八的手势。

山羊胡怒道:“人窝子里还数不着恁哩,说话抗哩很”。一只耳冷笑道:“咋?还没杵你两拳头,这就当软包蛋?”。一旁有人劝道:“这是弄啥,你挑我的痂,我揭你的短。朋友千个好,冤家一个难,值不值哩就乱嗡”。忽地,一只耳猛地仰倒在地,他缓了缓神,瞪大眼睛叫道:“小舅子揍的,捞我头上就是一拳”。

院中蹲着的几百口子闻听动静,纷纷扭头看来,却化作一片李公子,李相公的招呼。“不成景儿,凑不住伙子,叫刘爷见笑了”,李栩道。接着,他一脚将山羊胡踹翻,喝道:“可见不能叫你们吃饱,这就有劲立捶扁袖子了。各打五十个军棍!”。

山羊胡仰在地上,抗声道:“李相公,他低心,一盆菜都落进他自家肚皮,他先嚼人!”。李栩喝道:“还有理百怪哩,来人!”。闻令,几条壮汉放下碗奔了过来,其中一个还跑到屋里抱来几根棍子。

刘洪起在一旁道:“岂能各打五十大板,打这个不屈”,说罢,指了指一只耳。“还立愣着做甚,没听刘爷吩咐?”,李栩喝道,接着又对刘洪起道:“出去悠悠,刘二姐赶会,咱走着说”。

老管家在身后道:“这稀泥苛喳,滑不溜地”,李栩却已转身向院门去了。

“要分餐,不能中间搁口盆围一圈人,那是喂猪。定是鱼龙混杂,别管好哩赖哩,先捞下再说,往后还需慢慢调理,将好的挑出来管事,遇事不能各打五十大板,我看叫那山羊胡管管事,你却要打他”。

李栩道:“识人用人,刘爷说得透亮”,刘洪起道:“寨中,不,李相公粮饷可够?”。李栩道:“唉,无妨,破船还有三千钉”。

西湖边的垂柳下,向着那轮明月,两个汉子边走边说,身后跟着一个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