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过来。我知道了,给你一个面包就是了。多了没有啊。”看他那惊慌的样子好像他认为我要对他做什么似的。笑话,我对男人没兴趣,何况是你这种小胖子。不,我可不能歧视胖子。
我到俞智福课桌边,从他的购物袋里挑了一个最大的面包撕开包装袋就狠狠咬上一口。
“胖子万岁。”
“你说什么?”
“我说,”我把面包特意放低,吞下嘴巴里的面包团回复俞智福,“俞团长万岁。”
俞智福嘴巴一斜,打开了文件夹中的视频,早已落下的屏幕上出现投影仪投影出的画面。在明亮的教室中,画面不清晰,所以俞智福要我帮他把窗帘拉起来。看在面包的份上,我照做。
昔日看过的动画片不再新奇。人类大概就是这样,对不曾见过的未知事物充满好奇,当发现这是自己所知道的旧事物,便不再对此感兴趣。于我来说,因为我的记忆力日趋变差,很多东西忘得一干二净,哪怕是对旧事物,偶尔也会感到意外。不过,现在比起动画片,我更在意的是俞智福同学。十一年后的俞智福不知道过得好不好?我有几次联系过他,但他没有回复我。我或许是他极度讨厌的人,所以他才没有理睬我的信息。不管怎么说,上天给了我一个重返过去的机会,我得尝试着做出与过去不同的选择。
“俞智福,你的梦想是什么?”
“啊?”
“我问,团长你有什么想做的事没?”
“你问这个干吗?”
“我想了解一下你。”
俞智福哼了一声,抛给我一句“有病”。
感觉自己有点吃力不讨好。罢了,来日方长——只要神明没有再开玩笑让我突然回到十一年后。
十分钟后,教室里的同班同学就多了起来。看见俞智福在放动画片,他们并没有说什么,顾自回到座位上,有的看书,有的吃东西,有的抬头看俞智福放的动画片。这番光景,不知怎的特让我怀念。我以前真的坐最后的吗?我没有一点印象了。记忆中,我有这样看着或学习或吃便捷午餐或看动画的同学,内心有一种无法言表的平和感。多希望这番光景能一直持续到天荒地老,但是那是不可能的。
夏季有午休时间。午休时间不强制要求学生一定要睡觉,但要求学生保持安静,不能打扰其他同学休息。高三第一学期前期,全班四十五人有四十人左右都会午间睡觉。高三第一学期后期取消午间睡觉,直到高三第二学期后期才重新允许学生午间睡觉以作休息。不过,那时候还有谁安心午休?大家都忙着复习,几近达到废寝忘食的地步。听说,那时候有人甚至晚上熄灯后还要偷偷跑到外面路灯下看书。
忘了是从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我在午间不再睡觉。如果我重返过去用的是自己十一年前高中时代的身体,这时候一定会有睡意袭来。然而,现在的身体有着我十一年后的生活习性,没有想要睡觉的感觉。一旦我尝试入眠,我的大脑便会排斥睡意,令我焦躁不安。无奈之下,我唯有看书。本来以为在午间窗帘拉上的情况下看书,我会有睡意。后来我确实打了几个哈欠,但一旦我趴下闭上眼睛,焦躁感又会覆盖睡意席卷而来。
看书看无聊,我观察起同班同学的睡姿。开课过了一个上午,大家的名字和长相几乎都在现在的我的脑子里了。这其中有不少人我看了一眼他们的面容就记起他们是谁的,而那些记不起面容的一定是我记不得名字的。记得同班同学是谁、有着一副怎样的面容后,我脑海中有关于他们的记忆会复苏。虽然是零散的片段,但好歹回忆起来了,没有意外我是不会轻易再遗忘了。由于我坐在第三组的最后一个位子上,即便挺直腰板我还是难以看见自己这排前面同学的睡脸。至于边上三组,有很多同学把脸侧到一边,令我无法看见。我轻轻松松能看见睡脸的同学,一位是在我右边把脸侧向我的体育生王强,一位是同样把脸侧向我的高个女生凌翎。往上看去,凡面朝我的同学我微微站起大部分都能看见。其中,有一两个同学竟然把衣服盖在头上:一位是王丽,多亏她的嘴我才知道她朝着哪儿;另一位是徐燕,坐在第一组最前面,看其身体姿势应该是朝向我的。这两位的全脸我是没见着的,不过我倒是仔细端详了一下王丽的嘴。她的嘴唇有点发干,需要补水。都说女人是水做的,在这个酷热难当的夏季,王丽你更应该多补充水分啊。
“惭愧,一不小心就暴露自己做推销员时要他人强买的恶劣品性了。”当初我因为不想强要他人购买自己公司的产品辞了职。有职总比没职好:有职,起码有钱赚,人家看得起你;没职,人家不仅看不起你,而且还会叨唠你、指责你。我没能力,获得不了高薪资的工作。自以为不失本心坚持梦想,梦想一定会成真,但是现实过于残酷,比我曾经设想的更加残酷无情。
下午第一二两节课是政治课。因为政治老师有事,高嘉丽前来班级宣告今天的两节政治课调到明天下午的自修课。
“如果你们不想上自修课,我可以来上历史课,反正今天这里没有我的课。”
班里哑然。
高嘉丽扫视全班学生一眼,丢下一句“你们好好自修,我就在边上”离开教室。
上午语文和数学老师布置的作业并不多,不过对于其他勤奋的学生来说,他们还有别的作业。高中的学生,除了完成老师的作业还得完成自己给自己定下的任务。为了在有限的时间里获得更多的知识,我们班里有很多同学买了不少的辅导书,我也有。今天来学校我只带了一本辅导书,不是因为我的辅导书不多,而是我懒得拿来。
不受老师面对面管制的自修课过得很快。在这两节自修课中,大半我的同班同学都在做题看书,而个别男生则想延续一小时的午休,趴在桌子上迷迷糊糊的。自修课又是我了解同班同学的机会,但没过多久我就发现,我已经没法靠这么观察获得他们更多的信息了。纵然从外表、举止上能了解到他们是怎样的人,可若要进一步了解他们,必须通过语言交流。
十一年前的我因各种原因越渐抑郁,高三后期甚至不再主动与人交谈。那段时间大家为了应战高考都很忙,相互间关系好的同学会一起交流沟通,而作为不受待见的我,大家很少和我说话。于是我自娱自乐、自问自答,艰难地寻找出路。到了最后,我的记忆力不知因何原因越来越差,直到我大学毕业,过往发生的种种忘了大半。我好像在一本和心理学有关的书籍上看到过:抑郁会使人自我孤立起来,然后将绝望者推向极端结局。那么,一个人的心理和记忆力之间是否有某种关联呢?我想,这是有的。我在高中得过抑郁症。当然,我没有和任何人说,因而没有看过心理医生,也就没有确认过我是否真的得了抑郁症。我恨不得把那段回忆从我脑子里删去,但它根深蒂固。重回过去我尝试回忆那些高中时代的美好时光,每每回想,抑郁的自己遭受的那些冷落便在脑海中浮现,而且异常清晰。我不想遭人拒绝,我不想受人排斥,可是贪婪的我妄图守着自己的本心,还想着让大家看见真实的自己。其结果,我把自己弄得里外不是人。
“不行,绝对不能想那些黑暗的回忆!”我警告自己,趴到桌子上在不知不觉中入眠。
“喂,易佳和,喂!”我睁开眼,是何光正叫醒了我。
下意识望向讲台,我看见脸色土黄的地理老师陈美芬正用与初中老师如出一辙的轻蔑目光注视着我。
“上课了?”推测到大致情况的我问前面转过来的何光正。
“哎哟,易佳和同学,你是不是要我把这两节课也让给你睡?”陈美芬没好气地盯着我。她话刚说完,上课铃声响起。
我无视陈美芬,取出暑假做过的地理试卷。
地理老师陈美芬是我在所有老师中倒数第二讨厌的老师。请别问我倒数第一是谁;我所记得的我最讨厌的老师是我高一时的老师,但是她的名字和长相我完全忘记了。人老珠黄,说话尖酸刻薄,我能够为陈美芬找出一大堆贬义的形容词。这位年龄可能五十岁不到的大妈,上课积极下课消极,最爱鸡蛋里挑骨头,专用各种明的暗的话讽刺我们令我们难堪。那时候我们之间有传言:千万不能被陈美芬针对,不然比死还惨。传言过于夸张了,但被陈美芬针对会很惨,这是学生间众所周知的事实。
上课前她给我来了这么一出戏,我想这下午的两节地理课我是不得安宁了。不出我所料,上课没到十分钟陈美芬就要求我回答试卷上的问题。
在高中毕业后的十年,我就没怎么接触过地理知识,即便是车牌号上省份的简称,我也是糊里糊涂的。陈美芬要求我回答地形题,我按试卷上写的来作答,答案错误。于是她让我站着她自己解答题目。等到她把题目解答完了,又让我回答另一道地形题。我再按试卷上写的作答,答案又错误。
“易佳和,这么一段时间不见,人变瘦了,脑子也缩水了。你把我教给你的知识都还给我了吗?”
深思熟虑后,我点点头。
“那你来教室学什么?”
“地理。”
“你都忘了,还学个什么?”
“地理呀。”
陈美芬气得脸色发青,差点破口大骂。隔了好长一段时间,她才用发抖的声音向我吼道:“你给我坐下!”
“谢谢老师。”我向她郑重地道谢后坐下。
换作十一年前的我一定不会这么和她对话。十一年前的我应该会在她发问后一声不吭,任由她责骂。现在的我都二十八岁了,什么讽刺没听过,还会为此耿耿于怀?为什么我觉得自己就像大学时代班里的那些个调皮的男生呢?我该不会被他们同化了吧,哈哈。
接下来,我想陈美芬会另寻机会刁难我。在我坐下后,陈美芬叫了倒霉的俞智福。俞智福回答“不知道”后,陈美芬没有说“你把我教给你的知识都还给我了吗”,而是直接让俞智福站着直到她解说完试卷上的两道大题。陈美芬这是“杀鸡儆猴”,以为这样我就会屈服于她吗?
“抱歉,陈大妈。二十八岁的我对于回忆地理知识这件事实在无能为力啊。”我小声说道。
意料之外,接下去陈美芬没有叫到我。陈美芬和叶玲是最喜欢用轮流答题制的老师,不过这两节课上陈美芬唯独跳过我所在的这列没有让我们站起作答。
一天下来,重返过去的新鲜感没有完全消退。下午第四节课结束,陈美芬离开教室,同学们也相继走出教室或去食堂吃晚餐,或到小卖部买零食,或回宿舍整理衣物洗澡。我的记忆中,高三我是走读生。当下课铃响后,我有一段时间不知所措,纠结于重返过去的自己到底还是不是走读生。
“周慧,你怎么还不去吃晚饭?”我问在座位上整理地理试卷的周慧。
周慧微笑着看我一眼,说:“教室里不也有还没去吃晚饭的同学吗?”
“周慧小姑娘,麻烦你不要总是用反问回答我,可以吗?”
周慧停止手中的动作转身仰视我,一言不发。
“怎么了?”
“没怎么……有件事要请你帮忙……”周慧似乎难以启齿。这小姑娘不会要我介绍男生给她吧。
“要我帮忙不用客气,说吧。”
周慧露出更加动人的微笑。我这才发现,周慧和宋可一样,笑起来都有小酒窝。
“高老师要我在暑假这段时间出一份黑板报。你看,早上大扫除我们不是忘记擦去后面黑板上的内容了吗?我想请你帮我擦掉它。”
“我还以为什么事。包在我身上啦。”作为一位干过一段时间清洁的人员,我对我的清洁能力有信心。
“谢谢。哎,”周慧阻止准备去拿抹布水桶的我,对我说道,“你不住校的吧。要不你先回家去,明天来擦洗黑板也是可以的。”
“哦。没事儿。除非你们出黑板报还要时间特定,不然我今天就可以把它擦干净。”
后来,我花了十几分钟的时间擦掉黑板报。由于周慧是住校生,她先回女生宿舍去了。我在完成黑板擦洗的工作后才回家,那时教室里已经有离开后又回来准备晚自修的学生了。
坐公交车回到家中,妈妈已经做好晚饭。高中时代的父母只重视我的成绩,所以诸如高三第一天的情况如何、我的感受如何等等问题,他们是不会过问的。吃完晚饭,完成作业,我剩下充足的时间。记得以前高中的时候,我总会在完成作业后看一集动画片。但是,既然我的笔记本电脑是在大学时代买的,那么我是拿我那台老得经常死机的台式电脑看的吗?望着挺新的台式电脑,我放弃看动画,转而少有地看起高中教科书。不知道是不是很长时间没看的缘故,现在看书,我发觉里面的内容都挺好理解的。虽然还是有些内容我超难接受,总体来看,以二十八岁的我去学高中教科书中的内容似乎并不需要费太多的时间。
“这个时期,没有电脑可以,没有手机和流量绝对不行。”我自言自语,下定决心周末一到必须得去买只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