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十班星期一上午的第一二两节课是语文课。为方便起见,高三任课老师的办公室几乎都在高三年级的这两栋教学楼相连走廊的外部。和高一高二年级的教学楼不同,我们高三年级教学楼二层以下走廊外部有架空层,成为高三老师的办公室。但是,不是所有老师都在那里,比如说我们十班的班主任也是我们历史老师的高嘉丽,她的办公室就在我们教学楼第三层最东边,离我们十班教室很近。我的记忆中,每次自修课我们都会压低声音避免被边上的高嘉丽听见,不然她会有些装模作样地走到教室门口,用她那皮笑肉不笑的面部表情威慑我们,使我们不能安心做小动作——不,是好好学习。据我所知,我们语文课的任课老师洪红不是住在边上,而是住在走廊外部的架空层里的,可事实结果如何,我没有证实过。
上课铃响后没多久,洪红便踏入教室。她是一位四十多岁的大姐,好像生了个男小孩。洪红是名牌大学毕业的,读的中文系,头衔不知是博士还是硕士,反正文化水平挺高的。面前的洪红,比我记忆中的洪红要再胖些。她戴着一副金色边框的眼镜,扎着老土的发髻,穿着一件黑色宽大的连衣裙,俨然一副乡村妇女的形象。这样的洪红大姐,我是不讨厌的。不仅不讨厌,可以说在所有我高三的任课老师中,除了数学老师唐益仁和英语老师叶玲,我最敬佩的就是她了。
“同学们,新学期开始了,大家加油啊。”不标准的普通话,这曾一度让全班同学都怀疑她是怎么得到教师资格证的。
“洪老师,你少布置点作业,我们的油才能加起来啊。”班里有人起哄。
我们学校高三的学生有点奇怪,遇到严厉的老师会乖乖顺从,遇到好说话的老师倒“敢于反抗”了。大概是平时被严厉老师管得不舒心,特意拿好说话的老师出出气。幸好,我们班的同学有分寸,起哄不会过分。另一方面,有些老师碰见有学生在课堂上起哄就会露出一副难看的脸色,比如高嘉丽,但洪红不会。
“哎呀,我平时布置的作业已经够少了。高考在明年六月初,说不快其实很快。你们的知识储备不足的话,高考会很吃力的。”
洪红说的不假。所有的任课老师中,洪红布置的作业量确实公道。她布置的作业有经过她自己的习作,因此她大致知道哪些题目高考可能会考,哪些不会,让我们做那些高考可能会考的题,既提高学习效率,又减少了我们的作业量。由于这个方式太费老师时间,所以不是所有的老师都会这么做。当然,老师不做习题这是不可能的,即便是布置作业最多的高嘉丽,她也有在做习题。能够设身处地为学生着想,这是我敬佩洪红的一个重要的原因。
这两节语文课洪红没有要我们拿出错题集。她说错题集是自己整理归纳自己看的,要靠自觉;错题收集的目的是在于避免下次犯同样的错,而不是单纯为了完成老师的任务而在错题集上写错题。之后,她要我们取出暑假期间做的试卷,这个我有带来。
看见我自己的试卷时,我有一瞬间以为我弄错试卷了,毕竟上面的字小得出奇。后来我记起,高三的时候为了节约纸张也为了让我所写的答案可以得到更多分数,我写的字都是尽可能的小。十一年后二十八岁的我除了写没人看的剧作,我不怎么写字,连写剧作也是直接在电脑上打字的。我想,那个时代的大家和我差不多,写文字的工作渐渐转变为电脑打字然后打印的工作了。
整个第一节课,我都在观察洪红和我还未记起的我们班的同班同学,因而遗漏了洪红讲的很多东西。到了第二节课,我专心听洪红讲题。洪红讲的不是很好,特别是她那怪怪的普通话口音,好几次令我们班的男生忍不住开口提醒。记忆中语文试卷上的题目仍然这么的枯燥,但好歹是自己国家的语言文字,并且自己曾经写过剧作,所以即便题目再无聊,我还是认真听讲。期间我被提问一次,是轮流回答的。所谓的轮流回答就是老师叫一组学生一个个站起轮流解答试卷上的题目,然后老师再进行补充或者纠错。这种轮流答题的方式恐怕是为了让那些做小动作的同学也能学习到一点知识,说白了就是“轮流制,你一定得答题,不要想着一堂课都能开小差”的意思吧。不管怎么说,在我印象中这种轮流答题的方式很流行,几乎每个任课老师都有用到。我是不介意轮流答题的,只不过轮到我的时候,洪红忘记我是谁了,这让我很是尴尬。当我前面的同学何光正提醒她后,她这么说:“哦,是易佳和呀。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你竟然变成个帅小伙了嘛。”洪大姐,我以前很丑么?
课间,我到教室前面转了转。高三的课间休息时间只有五分钟,有点短。转悠的期间我又回忆起几位同班同学:坐在第四组前排第一列的吴前进和坐在第三组前排第一列的刘羽和冯欢。冯欢是我自己记起的,因为他的名字让我不觉想起一位有名的歌手老师。顺便一提,冯欢是男生。吴前进这名字看似简单,但是我只记得他的脸,不记得他的名。而刘羽,我是在吴前进的帮助下记起来的。班中最矮的男生,刘羽,长相也像个小孩。刘羽边上的男生是我在之前看座位表的时候记起来的,长得俊俏,身高不算矮,但也不高。他的名字叫白少明,好似一个古代书生名字,而他本人也颇有书生气息,只是这个书生稍矮。
上午第三四节课是数学课。我们十班的数学课任课老师名为唐益仁,是获得过省数学某一论文竞赛奖项的教师。上课铃响前一分钟左右,唐益仁便走入教室,害我连多了解同班同学的时间都没了。别看唐益仁来教室积极,他上的课简直就是催眠课——他是我们班所有任课老师中唯一一位不使用轮流回答制的老师,课堂上只顾自己写题解题——唐益仁是一位对学习数学积极,但是对调动学生不是怎么积极的老师。奇妙的是,唐益仁上的课很少有学生开小差。是数学太难了他们必须要仔细听讲,还是唐益仁讲得确实很棒吸引他们专心听讲,直至回到过去重新上唐益仁数学课的我,仍然不得其解。
戴着一副合适的黑框眼镜,唐益仁的身材瘦削而面容显露精明。这般看似优秀教师的唐益仁其实不怎么会去了解学生。犹记我有疑难问题去向唐益仁请教时,他刷刷几下轻轻松松就解好题目,在我看来他就像一位表演了不可思议魔术的大师。解好题目,他一定会和我说明他是怎么解出来的,最后问上一句:“会了吗?”那时为了面子,我不懂也装懂,然后事后再去同学那里寻求答案,尽管最后一般都没人会帮我解答,留我独自看着老师的解题步骤冥思苦想其中所用到的知识点。我不知道唐益仁心里有没有想过再帮我仔细讲解一下——有时他看我挠后脑勺一脸茫然却不会再帮我解说一遍,除非我开口告诉他我还是不会做。唐益仁如同一位在农园中辛勤栽培的农民。他知晓如何去栽种,但不在意栽种结果是否会令田地量产。
夏季学校的作息时间自然是按照夏令来的。上午第四节课下课铃响后,同学们纷纷走出教室。如果我没记错,那么学校宿舍是会在中午开放的。不仅仅是中午,学校宿舍也会在上学日的早上和晚上开放。这三个时间段,学校宿舍的保安是不限制学生模样的人进入学生宿舍的,因此以前总有别校的人不知以什么方式进入学校、走入学生宿舍而没有被发现的。我高一时住校,高二还是高三的时候就不住校,成了走读生。究其原因,是高一时期班里的几个男生欺负我。说是欺负不夸张,我天天被迫打扫寝室卫生而没有人帮助我。他们认为我是一个为了荣誉会揽下寝室所有卫生工作的人,是一个爱慕虚荣的人。为了荣誉不假,爱慕虚荣则不符合我的性格。我所想的是大家,但是他们不理解。一年后,在无以言表的苦涩下,我离开寝室回家住。那时候的孤立对我的人生造成了很大的影响,我慢慢成为一个不讨人喜欢甚至连说话都被人嫌弃的人。换作现在的我,如果他们再让我一个人打扫卫生,我就和他们鱼死网破。大不了我不当寝室长,让那个最会针对我的人当,给他也试试当寝室长的“快乐”。
重返过去对学校曾经的一切抱有如同发现现实中的场景是自己看过书本中场景的喜悦感的我,没有选择进入学生宿舍。我对高中时代的学生宿舍有种厌恶之感。在上午第四节课下课铃响后,我首先邀请萧辉一起去吃午饭。不巧的是,萧辉在早上已经和他以前未分班时一起学习的同班同学约好去食堂吃午餐。本来我想试着邀请其他同班同学,但我能想到不太会拒绝我的人只有萧辉和周慧。而在此前,周慧已经和陈舒一起离开教室了。到最后,教室里只剩下三位同学:我,潘依莲和谢长歌。
“潘依莲,你怎么不和刘希一起去吃午饭?”我问正在整理书本的潘依莲。
“为什么我一定要和刘希一起去吃午饭?”整理好书本起身的潘依莲头也不回地反问我。
“我看你们早上一起来教室,以为你们关系不错。”
离开座位的潘依莲经过讲台面朝我没好气地抛下一句“要你管”,然后走出教室。
教室中只剩下我和我讨厌的谢长歌。
“谢……”
话没说出口,谢长歌猛地起身离开教室。
“小赤佬,不晓得尊重长辈的吗。”
肚子饿了,我无力地趴到课桌上想着午餐怎么解决。
“易佳和,你怎么还不去吃饭?”令人反射性振奋精神的声音属于“冰火美人”高嘉丽。
“高嘉丽啊,”我望向教室门口的高嘉丽回复她,“我忘记带饭卡了。真是自作孽,竟然没想到高中时代也用的饭卡。明明大学……”我向高嘉丽眨巴眨巴眼睛。
课后关心学生的高嘉丽走进教室来到讲台边问我:“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看样子我的话没有被她听到。
“不,”我起身面带微笑尽量大声回答她,“亲爱的高嘉丽老师,我忘记带饭卡了。您能否帮个忙,请我一顿咧?”
话毕,教室里一阵沉默。
“你忘记带饭卡了啊。好吧,你……”
“高、高老师?”好巧不巧,小胖儿俞智福回到教室中。
“嗯,俞智福?今天中午吃零食,填得饱肚子吗?”高嘉丽问站在门口一脸惊讶的俞智福。
“吃、吃得饱,还有多。高老师,你怎么在教室里呢?”
“我为什么不能在教室里?”
在我高中时代生活着的女子们无论是老师还是学生怎么这么喜欢用反问呢。
“我还以为您已经去吃午饭了。”俞智福提了提手里攥着的塑料袋。
“刚要去。对了,易佳和……”
“我很好!”我站起大呼。
“可你刚才……”
“我想起我带了现金,可以去小卖部试试看。”
“这样啊……好吧,那我先去吃午饭了。”高嘉丽对我俩先后一笑离开教室。
待高嘉丽离开,俞智福瞅我一眼,问我:“她在这里干什么?”
我没有理睬俞智福倒回到课桌上。
“切。”
切什么啊,小胖子,我的约会计划都被你打乱了。本来我能趁没带饭卡这机会让高嘉丽请我吃饭,然后好好打听打听高嘉丽的隐私。因为你的到来,我只好另寻机会。
闭眼,我回忆起高中时代的俞智福同学。小胖子俞智福是我高中时代的同班同学中最容易回忆起的一位。说他胖,他是真的胖。他不矮小,“小胖子”是我自己为他取的昵称。俞智福脸上有很多青春痘,大概是喜好吃油腻食品的缘故。他的成绩在班中是倒数的,至于倒数几位我已经忘记了。俞智福是一位动漫迷,很喜欢二次元萌萌女。我的回忆中,俞智福有很多动漫手办,他说那些是他的珍藏。俞智福和我从高一开始就是同班同学,高二分班后直至高三一整年都是我的同班同学,可以说是孽缘吧。
我把脑袋换了个方向,俞智福不在座位上。我向讲台上看去,他正在使用多媒体。
“又要放动画片吗?放点好看的,如果是我没有看过的就更好了。”
听见这句话的俞智福一脸惊愕,他嘴巴里的面包差点掉落到地上。
“你怎么知道我要放动画片?”
“一如既往,不解释。”
肚子饿得难受。无法入眠,我只好直直盯着在讲台上操作的俞智福。
“干吗?”俞智福瞅我一眼。
高二分班前俞智福创了一个聊天群,取名网络昵称叫“奔跑的团长”。我没有在这个聊天群中:一方面,这个聊天群是他的朋友交流之群,我不是他的朋友;另一方面,这个聊天群中有很多人都是高一时看我不爽的人,我没必要到里面去受人白眼,遭受网络中冷漠言语的打击。
“团长,”我起身挺直腰背嬉皮笑脸地对俞智福说,“我肚子好饿。”
“那你去吃饭啊。”
“没饭卡。”
“哦。你不是说你有现金吗?去小卖部买吃的啊。”
“我骗她的。其实,我这么做是为了你。”
“啊?”俞智福张开大嘴露出里面咀嚼的面包团。
“你不是要放动画片吗?我把她支开了,你就有更多的时间放动画片不怕被她发现了。”
俞智福仰天思考片刻,然后低头咬了一口面包,没有说话。
“团长……”我说着站起来走向他,被他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