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老爷道:“上仙,朱淮的躯壳可合适?”
落尘半仙闭眼微颔首,道:“他的躯壳是最合适。一来经历过生死魂离,魂离魂归时间不过十二时辰,是阴魂鸠占鹊巢的最佳时期,错过了就难上加难有万般风险;二来朱淮与令郎相处日久,二人感情深笃,排斥力小。唯一难办的是如何说服朱淮。”
周老爷试问道:“上仙,借用躯壳需征用本人同意才行吗?”
落尘半仙道:“这倒不需,我在旁施法即可助令郎借躯成功,只这般强占无异于杀人啊!”
周老爷道:“朱淮的命本就是上仙救的,多活一刻已是赚了,哪里有他愿不愿意的。”落尘半仙犹豫道:这、这……”周夫人道:“求上仙救我儿一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只要我儿回来了,我愿再赠上仙两千两银子!”
落尘半仙道:“罢了罢了,起死回生拨弄阴阳已是为例,朱淮命该如此,躲不过,躲不过。”
周夫人喜道:“上仙答应了?”落尘半仙道:“即刻准备令郎的生辰八字及贴身衣物,再备碳火铜盆蜡烛香。”周老爷赶忙叫人一一备好。
一切准备妥当,落尘半仙当着周老爷夫妻的面儿,耍了一通唬人的假把式,道:“方才阴间判官已经来过,已答应带令郎阴魂回阳间去换朱淮的魂魄。”
周老爷夫妻谢过,问道:“上仙,我儿什么时候能回来?”落尘半仙道:“明朝。”
翌日,朱淮自称是周佑谷来到周府,周老爷盘问他府中人事和儿时事迹,均回答无误,走路说话都是周佑谷的影子,看者瞠目结舌,咋舌称怪哉。
落尘半仙对众道:“周少爷阳寿未了却遭横祸,阴魂不入地府,朱淮阳寿已尽,献出躯壳给了周少爷用。今大家所见朱淮,实则周少爷!”大家这才明白,接受。
落尘半仙收了八千两银子,辞别周老爷夫妇。出得周府不远,韩元页跳出来笑道:“半仙,此番收获不小吧。”
落尘半仙拿出一包银子,道:“都是大家的功劳,当初约定的,我不会食言。”
韩元页掂了掂银子,不太满意,道:“半仙吃得满嘴流油,就分一口汤,还是没有油腥的汤给我?这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落尘半仙道:“当初你我约好,事成后分你一百两银子,我这还多加了一百两。”
韩元页冷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今天一大早我就看见周老爷去了票号,出来的时候脸色像吃了屎一样难看。还是你厉害,贪了人家一家店铺。”
落尘半仙道:“拿多拿少是我的本事,与你何干?也不看前前后后是谁在卖命,你出了多少力气,能拿两百两银子就该偷着乐了。”
韩元页拉住他衣袖不让走,道:“行,我那份我认了。那我兄弟朱淮那一份呢?如果不是他,你做多就赚一个除妖的钱,他那一份你必须给。”
落尘半仙一把推他在地上,道:“他现在可是周家少爷了,以后周家的产业都是他的,这不得谢我。”
韩元页道:“你信不信我戳穿你的把戏!”落尘半仙笑道:“你去说啊,看倒霉的是你这个本地汉还是我这个游方人。”
落尘半仙走了,韩元页在背后咒咒骂骂,一个白袍公子从巷壁外跳下,拍着他的肩膀,道:“兄台富贵,借在下点银子花花。”
在城里面,只有他韩元页抢别人钱的份儿,谁敢抢到他头上来,横肘向后打去。那人就势一按,拳头反倒打着韩元页的脸,伸脚右拐,摔他个狗啃泥,吐出两颗牙齿。
韩元页吃了亏,捂着嘴乖乖把银子奉上。白袍公子看了看,叹气道:“还差得多啊!”韩元页道:“好汉,你现在赶去东门口,有个手执长旗的郎中,他身上藏了几千两银子!好汉若是急需用得银子,只去抢他的。”
白袍公子双眼发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那人是谁,你怎知道他有几千两银子在身?”
韩元页道:“他是个江湖骗子,演了一出除妖的戏,又骗了周家老爷,得了许多的好处。”
白袍公子道:“原来昨夜听闻的神仙除妖,说的就是他啊。嘿,果真是上天佑我,降下这么个骗子送钱上门。”急忙奔东门而去。
这个白袍公子就是受季达先所迫,到城里来偷银子换解药救命的江耀武。昨天晚上大家都去看妖怪了,他挨家挨户搜刮了不少银子,可距离季达先要求的远远不足,这才铤而走险,大白天的抢人。
落尘半仙出了东门不远,心中那是十分的愉快啊,好久没有碰到这么愚蠢可爱的人了,身上有了几千两银子,决意到小城池去潇洒一番。
江耀武追了出来,望着落尘半仙的背影叫道:“大仙留步!”落尘半仙回头,道:“公子有何见教?”江耀武道:“想向大仙借些银子花花。”说着探出手去抓落尘半仙的胸口。
落尘半仙挥扇拍落抓来的手掌,道:“想要银子?看你的本事如何了。”
“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啊。挨打的滋味可不好受。”江耀武左脚踏出一大步,右肩朝他撞去。一个双拳成风十指如铁两脚似鞭,招数变化多端,一招连一招;一个羽扇如刀如斧,舞得眼花缭乱,见招拆招。
两人交手百招,落尘半仙败象已出。江耀武故意卖出一个破绽,引落尘半仙踢他腹部,然后双肘内收,击断其腿骨。
落尘半仙还不罢休,撒谎求饶道:“别打了,不就是要银子吗,我给你就是了。”在包里面摸来摸去,猛然朝江耀武洒出一把白粉。
江耀武急忙吹出一口气,用衣袖掩住口鼻向后退去。
一部分白粉被吹回打在落尘半仙的脸上,落进他的嘴里,鼻子里。此粉剧毒。
尘埃落定,江耀武才上去搜了银票,凑足了一万两,往山里奔去。未到门前先看见了两颗人头,心中咯噔一下,祈祷季达先平安无事。待见到满地的死尸,无头的季达先,心中之绝望,犹如坠入深潭。
周佑谷借尸还魂的新闻一下在城里爆炸了,茶楼酒肆谈论的都是此事,挂在城墙上的小童的尸体被人遗忘,孤零零惨戚戚地掉在那儿。
周老爷与夫人商议,周佑谷初从阴间回来,应操办一件大喜事,冲一下晦气。思来想去,决定给他娶个媳妇儿。
周佑谷心爱肖豆豆的事,周老爷夫妇也是心知肚明,之前碍于门户之见,明里暗里告诉周佑谷死了心,可他看不懂,一如往常的痴心。现在,夫妻俩也顾不得什么门当户对,一切只要儿子喜欢就行。
朱淮是扮演周佑谷的,他当然知道周对肖的喜爱之情有多盛,为了不露出破绽,只能答应去提亲。
肖父肖母自是乐意之至,便去问女儿的意见。肖豆豆听了,心里暗想:“什么借尸还魂,一听就是假的。想来是朱淮谋财害命,在山里面杀了周公子,找了个江湖术士演一出戏。嫁入豪门我已是无望了,索性顺遂了周家,做个少奶奶也好比在豆腐坊。”便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就是同意了。
择了个黄道吉日,也就是三天后,肖豆豆进了周家的门。洞房花烛的晚上,肖豆豆没有见红,朱淮气急败坏,打她辱骂她,并且要休了她。
肖豆豆道:“好啊,你休了我啊,你今天休了我,我明天就在外面散播是你朱淮杀了周公子,假冒他的身份。”
朱淮道:“谁会信你?”
肖豆豆道:“你不休我自然不信,可是你休了我,就有人会信了。周公子对我的如何,大家都是看在眼里,怎么会休了我。”
朱淮气道:“因为你不干净!你脏!这还不够吗?”
肖豆豆道:“我脏?难道你就有多干净了吗。现在我们洞过房了,你说我不干净,证据呢?”
朱淮指着干净但有些凌乱的床单道:“这不就是证据!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了!”
肖豆豆拿簪子刺破大腿,鲜血滴在床单上,殷红一片,得意笑道:“那现在呢?你要拿出去让别人笑话吗?”
朱淮指着她道:“你,你,你……”终究无计可施。
朱淮成亲后的第二日,也就是小童挂在城墙上的第六日,晴朗的天空突然多起了乌云来。街上的人都收拾东西准备回家避雨,有人看着天,道:“这个天气怪哉怪哉,这个时节,居然聚了这么多乌云。”
有个老太太拄着拐杖走到城墙下,抬头看乌云的时候,神牵动目光一般,移到了吊着的小童处。
小童双手双脚张开,呈一个大字被钉在板上,头发向上被一根绳子束着,绳另一头套在墙头缺口。
经过六天的风雪,小童身上脸上的药物已经没了,露出了原本的模样,可笑的是没有人去真正看过,想过。
老太太心被刺了一下,杵着拐杖痛心道:“这是作孽啊,作孽啊!”
乌云聚得多了,聚得厚了,雷声轰轰响起来。
“吓,刚还晴天大太阳的,半个时辰就打起雷来了,快回家收衣服。”
一道惊雷缓慢划开天空,撕开数个大口子,轰的一声,似天空有条恶龙在向人间咆哮,其声之巨,如临在耳,吓的人头皮一阵发麻,心头闷气。
风从天裂开的巨缝里面逃了出来,像是蹲了几十年牢狱的死囚,忽然逃脱得了自由,疯狂,粗暴,肆掠;人间像一朵花,被这野蛮的死囚粗鲁作弄。
街上尘土飞扬,街上的人抱头鼠窜,一个个被风沙迷了眼睛。家家户户的门板窗户被风敲打得啪啪响,一只猛兽急欲进门大开杀戒;街边茶铺酒肆摆在外的桌椅板凳醉得东倒西歪,谁也拉不住谁;挑出的旗旆和望杆置了气,两人大打出手,纠缠不休。
山里面也不平静,树木拉响警报,冬休的野兽动物全都不顾一切逃出温暖洞穴,乱成一团。
唐奉道躺在洞内,修养了六天,身上的伤差不多好了。他活动活动了手脚,已经感觉不到痛楚。有风灌入洞穴,扑面,深呼吸,好似将吹进来的风都呼吸到了身体里。
他回头看了看那两具尸骨,被风吹得咔咔作响,激动说着话。
“我知道,我这就去带他回来。”唐奉道迎着风走出洞口,此时一道惊雷出现,直指城镇的方向。
唐奉道轻轻一跃,乘风而起。醉仙游云步,借风而行,潇洒似仙人。
镇上的孩童忽地指着天边,跳脚高声呼叫道:“有神仙,有神仙下凡来了!”
有人一边挡风沙,一边朝小童指的方向看去,瞪圆了双目,道:“还真是神仙啊!踏风而行!这几天的见闻够活一辈子了,死不足惜!”
有人脚踏狂风,一步百丈,从天翩然而下,轻轻落在城头上。取下了绳索,拍下了铁锥,将小童小心翼翼,生怕动作大了吵醒他似的,慢慢抱在怀里。
脚下用力一踏,踏碎了大块墙石,借着风势而上,巍巍然临空而立,指着地上的人道:“你们说他是妖怪,可扪心自问,这些年有谁死在他手上?你们听信妄言,群起而攻之,人心之恶不可赦,我力虽小却有天惩之!”话罢,惊天之雷从其背后劈下。
转而回山,将小童放回了尸骨面前,像是熟睡一般。唐奉道轻手轻脚将棺材拖出了洞穴,收拾好包袱,道:“小家伙,我只能做到这样了,对不起。”
下了山后,风小了,雷声息了,雨稀里哗啦下了起来。唐奉道淋了个落汤鸡,满脸都是水。走出十里外,已是晴天,换了衣服后回首望去,阴晴两界。
忽然记起老陈头交托的书信,怕被雨淋湿了,里里外外翻找,寻不得。左思右想,猜测应是落在了洞**。将棺材放在原地,使出醉仙游云步,朝着来路奔去。
半路中突然地动山摇,停了片刻,地动便止。到得山间,早已经停了雨。
洞穴已然不复存在,洞口上方凸出的泥石遇雨和地震后坍塌下来,正好堵住了洞口。那株树还生长着。
信已是取不回来了。
却说城中光景,桥首的那座大石牛被天雷劈毁,尽数倒进河内。地震摇垮了些许房屋,压伤压死了一些人,只是少数,吓得全城人都不敢躲在屋里,全都跑到街上。
城中的河道出现了缺口,河水上涨,从缺口处漫出。
城中的水退了十天才慢慢退完,大家似乎又能够回到正常的生活中去了。
从山上又下来一个人,头发乱糟糟,满脸的污泥,样貌狼狈不堪。
走进城里,大家都避之不及,唯恐又惹上什么是非。
他也不说一句话,慢慢走到一处水洼地,蹲下来捧水洗脸。泥污去尽,众人这才看清了此人面貌,不由得接二连三得惊呼。
一传十十传百,城里面又炸开了锅!
每个人都传着相同的一句话,一句最真实的话:周佑谷回来了!
是的,当初一意孤行要去山里面打妖怪救肖豆豆的周佑谷,进山之后摔滚了一路,爬起来后已不知身处何方,漫无目的地四处乱走,越走越远,后来彻底迷了路。
过了大半个月野人一样生活的他,终于找到了下山的路,终于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