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苔丝,猎人们就显得比较沉稳,冷静,专业。他们像一坨死铁,稳稳地埋伏在山岗上,一动也不动,目光犀利地紧盯着路口,竖起耳朵,捕捉着空气里的蛛丝马迹。随时准备一跃而起,挟着雷霆之势,致命一击。
夜越来越深了,雾霭一缕缕地飘了起来,袅袅如烟,把路口和山林锁得严严实实,空气也显得潮湿起来,吸在嘴里,凉丝丝的,直透肺腑。远远近近的林子里,传来了鸟的呓语和猫头鹰的啼叫。夜寂静得有些可怕。
难道搞破坏的家伙知道有了埋伏,临时改变了主意?苔丝暗暗有些担忧,手心里攥着两把冷汗。如果是这样,那对手就太可怕了,就有了人类的思维,有了上帝的先见之明,懂得与人类周旋,懂得了趋吉避凶的道理。
就在这个时候,空气里传来了唿地一声锐响,林子里的鸟儿纷纷惊起,扑楞楞地飞了起来,叽叽喳喳,纷纷扰扰,像一股怒潮,不停地在天空中翻涌,激荡,留下了满天的不安和惊恐,空气里飘满了灰灰白白的羽毛。
有情况!苔丝精神一振,兴奋起来。她睁大瞳仁,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路口。算起来,路口是怪物进出工地的必经路口。守住了路口,就等于守住了瓶子的盖,万无一失。可苔丝左等右等,怪物始终也没有上钩,始终也没有出现。
猛地,工地那边却传来了一声枪响。有人大喊大叫,和怪物打斗起来。有人哭爹喊娘,有人呜哇乱叫,工地乱成了一锅粥。不好!苔丝拿起火枪,带着几个猎手,拔腿朝工地冲去。一个个跑得气喘嘘嘘,汗流浃背。
工地上一片狼藉,木桩被拔,铁丝网也被卷得干干净净。猎手阿仓紧紧地捂住自己的脸,痛得在地上打滚。原来,他被怪物一拥而上,挖去了两只眼睛。当然,怪物也没捞到什么好处,它们被阿仓的火枪击中,一死一伤。
让人匪夷所思的是:怪物在一死一伤的情况下,仍然拔除了木桩,卷走了铁丝网,救走了一死一伤的同伴。这就足以说明,怪物人多势众,组织严密,破坏力惊人。更重要的是:上坡下岭,如履平地,且来去如风。
这是一种什么怪物呢?苔丝百思不得其得。紧要关头,还是阿仓有心计,搏斗之际,他从怪物身上薅下了一把毛。苔丝把毛接过去,摊在掌上。怪物的毛细细的,茸茸的,呈金黄色,摸上去柔顺,光滑,很有质感。可大家看来看去,都不知道是什么毛?
苔丝不敢怠慢,连夜派人把大哥许超叫了过来。许超把毛凑在灯下,翻来覆去地看了看,沉吟了半晌,斩钉截铁地说:“没错,这就是山魈的毛。看来,你们的麻烦惹大了,跟山魈扛上了。山魈一定不会善罢干休,小心哪!”
“什么是山魈?”苔丝也傻了眼。
“山魈是猴子中体型最大的一种,也叫狒狒。手爪尖厉,有四颗獠牙,身手敏捷,来去如风。连豹子都不是对手,只有老虎中的公虎,才勉强可以与之抗衡。因相貌奇丑,且十分恐怖,老百姓都叫它山魈,有点鬼魅的意思。”许超说。
“那我们该怎么办呢?已经投了这么多的银子,难道都打了水漂?”苔丝苦丧着脸,声音几乎带着哭腔。
“怎么办?看着办。难道活人还叫尿给憋死?山魈再狠,也没有人聪明,也没有人的智慧。”许超笑了笑,接着又说:“明天,我组织一帮猎人进山,追剿山魈。只要能找到山魈穴居的洞穴,一把火烧了它们的老巢,问题就解决了。”
“那许大哥,我也去。”苔丝满脸期待。
“那好吧,不过,你要小心!对付山魈可不是儿戏呦!弄得不好,就挂了。”许超一脸的认真和严肃。
果然,第二天一大早,许超就带着一帮子人出发了。猎人小满、牛牯子、豹头、小黑、再加上许超、苔丝,一共六人。赶山狗有两条。一条叫黑箭,一条叫面包。它们兴致勃勃,一马当先冲在前面,对主人无比忠诚。
许超拿着一把镰刀在前面开路,苔丝和猎手们在后面紧跟。苔丝的心高度紧张,战战兢兢地跨过了许超砍倒了的那些荆榛和褐刺,两只手被葛刺弄得血迹斑斑。虽然有些痛,苔丝只有咬紧牙关,死死挺住。至少,她不能因为自己的懦弱,而堕了大家的锐气,好心办了坏事。
赶山狗带着猎手们翻山越岭,勇往直前。越往前走,山势变得越来越陡峭,林子也变得越来来茂密。苔丝仰起头,根本就看不见阳光,也无法感受太阳的温暖。林子里积满了厚厚的一层腐叶,脚踩上去,软乎乎的,绵软如被。
突然,冲在前面的赶山狗,汪汪地叫了起来。许超以为是发现了敌情,不由自主地提高了警惕,刀出鞘,火药上膛。走近一看,原来是一条水桶粗细的黄金蟒,吐出长长腥腥的信子,在跟两条猎狗对峙。许超一声吆喝,猎手们绕道而行。
再往上爬,山路变得狭窄多了,有的地方,要仄起身子,攀藤附葛才能勉强通过。一条不知名的山溪,从悬崖上,从林子深处飞流直下,淙淙丛丛,溅珠喷玉,如一根玉带环绕在崇山峻岭之间。一时里,林子里的空气变得潮湿起来,且隐隐有一股羶羶腥腥的怪味。
许超在空气里嗅了嗅,鼻子翕动了几下,神色有些紧张。有水源,就必定有来喝水的小动物。在一个十丈见方的水潭旁,许超低下头看了看,潭底粗粗细细,杂乱无章,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脚印。
看得出,粗的是老虎脚印,细的是山羊、兔子,不粗不细的是狒狒和山魈。潭边的烂泥泛滥,一片泥泞。零星的枯叶里,夹杂着一丛丛的猴毛。岸边,偶尔还有些动物的糞便,时间久了,已经干结,硬得就像有些城里人最爱吃的锅盔。
许超暗暗地做了一个手势,猎手们点头会意,都猫着腰,屏住呼吸,高抬步,轻落脚,跟在两条赶山狗的后面,悄无声息地向前摸去,像一群奉命潜伏的狗特务。苔丝的心也有些忐忑,且悬到了嗓子眼,怦怦地跳个不停。
前面的地势稍微开阔了些,长有十几棵高高大大的楸树。楸树下面,是两座麻石座的山包。麻石被磨得油光水滑,看来,这是动物们长期活动的结果。再一看揪树下面,几乎寸草不生,连树皮也像抹了油一样,油光可鉴。
赶山狗鼻子嗅了嗅,奋勇前行。在一座刺蓬前,它停下来看了看,汪汪地尖叫起来。许超这才发现,撩开刺蓬,就是一座黑咕隆咚的洞窟,弯弯绕绕,深不见底。许超犹豫了一下,点燃了一支松明火把,在赶山狗的带领下,一弯腰钻了进去。洞窟越走越宽,居然别有洞天。
赶山狗汪汪的叫声,惊醒了两只在楸树上站岗放哨的山魈。山魈不停地在树梢上跳跃,腾挪,吱吱乱叫,如临大敌的样子。猎手牛牯子不忿,举起火枪仔细瞄准,火光一闪,呯地一声巨响,山魈没打中,倒落下来几撮细细碎碎的猴毛。
洞窟里,许超和苔丝也发现了大堆、大堆的木桩,成捆成捆的铁丝网,乱七八糟,把前进的道路堵去了大半边,要侧起身子才能勉强通过。里面的洞窟更宽,更大,有一线天光从高处漏下来,照在窟底亮闪闪的,像舞台上的追光。
许超借着天光,一眼望去,窟底十分开阔,平坦,石桌,石椅,石凳,石床,石锅,石灶等等,琳琅满目,一应俱全。看来,这里应该是山魈们开大会、聚集、活动的场所。一把石椅上,居然还铺着一张豹皮,一定是山魈之王的交椅。
让苔丝匪夷所思的是:明明是一座山魈的洞窟,怎么就找不到一只山魈呢?难道山魈会地遁?或者有先见之明?预先就跑得干干净净?苔丝越想越怕,越想越想不通。她抬起头,游目四顾,寻找着山魈留下来的蛛丝马迹。
山魈毕竟是山魈,不会地遁,也没有上帝的先见之明,更没有人的老谋深算。山魈王是一只金毛狒狒,见地窟里阴冷,潮湿,阳光根本就照不到。于是,它就带着它的三妻六妾、子子孙孙到崖上晒太阳去了,仅仅留下两只山魈在楸树梢上站岗放哨,让许超和苔丝扑了个空。
金毛狒狒见洞窟被占,老巢被端,不由得气冲牛斗,带领大大小小的山魈们攀藤附葛,飞掠而来。一时里,群山鼎沸,鸦雀乱飞,大大小小的山魈们或蹲,或坐,或吊,或站,占满了整个山谷。它们都呲出獠牙,挥舞利爪,样子很急躁,很愤怒,很凶恶,一副得理不饶人的神态。
守在洞口的猎手牛牯子见状,端起火枪抬起枪口,砰地就是一枪,火光一闪,铁砂喷涌而出,不偏不倚地射中了楸树上的一只山魈。中了枪的山魈如一片树叶,轻飘飘地站在地上,身上射成了筛子眼,四肢抽搐了几下,就去见了阎王。
金毛狒狒满脸悲愤,泪如雨下,身子兔起鹘落,恍如一道黄色的闪电,锐利的双爪就贯穿了牛牯子的脑门。牛牯子连哼都没来不及哼一声,就口吐血沫,直挺挺地倒在地上,双腿不停抽搐,在地上蹬出了一条深槽。
猎手豹头、小黑见势不妙,赶紧拿着火枪退守洞窟。好在洞口狭小,易守难攻,才没有被山魈们攻破防线。赶山狗黑箭和面包不识时务,冲着洞外汪汪乱叫,一眨眼的功夫,飞石如雨,就把黑箭和面包砸得头破血流,脑浆迸裂,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眼看着是活不成了。
许超见黑箭和面包已死,不由得义愤填膺,目眦欲裂,推开豹头和小黑,不顾一切冲出去去抢狗的尸体,不防一阵乱石飞过来,一块石头不偏不倚地砸在许超的后脑勺上,立时就隆起了一个鸡蛋大的血包,血流如注,痛得昏死了过去。
苔丝见恩人许超又负了重伤,生死未卜,不由得泪如泉涌,痛彻了肺腑。山魈们见连连得手,倍受鼓舞。于是乎,砖头,瓦块,乱石,劈头盖脑地砸了下来,密如飞蝗。猎手豹头、小黑、小满又迭遭重创,一个个倒地不支,痛得哭爹叫娘。
金毛狒狒振臂高呼,哇哇大叫,如一支破空的怒矢,率领麾下的山魈们飞掠而来,对洞窟,对苔丝发起了最后的总攻。山魈们群起呼应。一时里,乱石如雨,乒乒乓乓,几百只雄性、健壮的山魈,都在洞口闪展腾挪,作势欲扑。
完了,完了!苔丝的心一点一点悬了起来,悬到嗓子眼。她听见了自己怦怦怦的心跳,看见死神在向她招手。说时迟,那时快。一只金毛狒狒腾空而起,张开满嘴的獠牙,挟带着一股腥风,朝苔丝扑了过来。欲知苔丝性命如何?许超能否被救?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