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夕阳又一次坠入夜幕深渊的时候,远处沉寂灰暗的深林之中传来悲凉凄厉的兽嚎之声,李乾下意识地勒紧登山包的肩带,攥紧腰间尺长的钢刃,心中升起无边的迷惘和惆怅。
远处一丝微弱的灯火,在氤氲漆黑的夜幕中若隐若现,令李乾升起一缕希望的力量。
有烟火就有人家。
李乾深一脚浅一脚地摸了过去,这是一家独居的黔首农家小院。一人来高的土坯墙垣围出一个不规则的方形院落,墙体布满龟裂的缝隙,从几间低矮的茅草屋里照出昏黄的光亮,空气之中弥漫着松脂燃烧的香味,用松枝照明是这个时代贫民的专利。
李乾踌躇了一下,转身在一棵大松树下,用钨钢短刀迅速刨出一个大坑,将登山包埋进坑里,然后再撒上干土和树叶。
在前途未仆的情况下,这些怀璧其罪之物还是藏起来最安全!
“何人扣门?”
听到敲门声,院子内传来沙哑如破锣一般的嗓音,那口音怪异,极似河洛方言的味道。
透过柴门缝隙照射出的昏黄光线,只见一个身穿麻布短褐、脚踩芒鞋的老叟,佝偻着身子,手拄竹杖一瘸一拐地挪到到门后,将树皮一般饱经风霜的脸膛凑到门缝前,瞪着一双淌黄水的风泪眼,警惕地朝外张望。
“告于主家良翁,在下天黑迷路,想在此行个方便,借宿一晚。”
河洛方言,李乾还是精通一些的,便循着老翁的腔调回答道。
“汝……汝非周国良人?”
那老农夫只是扫了李乾一眼,那双风泪眼瞪大如牛眼,顿时吃了一惊,脸色煞白。
只见门外之人二十上下,浓眉大眼,方口阔额,面白无须,此人发丝极短,贴着头皮如刀割麦茬一般齐整,那身上衣衫更是怪异,上边短至齐腰,下边套着两个笔直的布筒……
屋内老妪听到了动静,攥着一把青铜菜刀蹒跚而来,在身后扶着老丈,从门缝里警惕地窥视,然后惶恐惊呼道:“逃奴!——汝是哪国的逃奴?”
“良翁、良媪勿怕!在下齐国客商,路过此地,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上门打扰,还望恕罪……”
李乾彬彬有礼,但是还没等他把话说完,那老丈已经操起门旮旯里的一把锄头,死死地抵住了柴门。
面对这对山野老夫妇一副拼命的架势,李乾脸上露出苦涩之笑。自己这板寸平头的发型,一身牛仔服的打扮,着实将他们吓得不轻!
他本是一名考古学本科生,在野外登山邂逅了一场千年不遇的海市蜃楼奇观,当蜃景消失的瞬间,他便身在这个陌生世界……
数日来,他跋山涉水,如无头苍蝇般乱撞,也曾路过大小五六座城邑,但是他只敢远远地游离在城郭之外观望,不敢贸然踏入。他已是疲惫至极,脚掌磨出血泡,压缩干粮也吃完了,必须勇敢地面对现实了!
这大概是战国晚期,这个时代被割去头发之人,只有两种人——奴隶和刑徒!
为了防止奴隶和服劳役的刑徒逃亡,区别于自由的庶民,他们的身上常常被强行标注记号。比如在脸上黥字烙印,甚至被割耳、断指等,割掉头发似乎是最仁慈温柔的手段了!
在这人命如狗、兵荒马乱的混战时代,逃奴随处可见,逃奴唯一的出路就是落草为寇,因此绝非纯良之辈,杀人越货、打家劫舍是逃奴最拿手本领!这也是这对老夫妇看到李乾如此惶恐的原因!
“主家翁媪,切勿惊慌,在下绝非歹人!敢问当今周天子何人,今夕何年?”李乾后退了几步,小心翼翼地问道。
门后老翁和老妇对视一眼,立刻传来一阵沙哑的嗤笑之声,门外那怪人何其荒唐,生在世上竟然不知岁月,与那圈中牲畜何异?岂不可笑?不是装疯卖傻就是狡猾奸诈,且无需与他多言!
须臾,从门缝里塞出来一个破陶碗,里面放着两个黑黢黢的团子。
“吃完速速离去吧……”
显然老夫妇害怕惹怒这来历不明的瘟神,更惧其用强,欲以这种施舍方式将他打发了事。
看那饭团的品相大概后世狗都不吃的东西吧,但李乾已经饿得发昏,饥不择食地咬了一口,这不是小米的味道吗?古代黍、稷、麦、菽、稻谓之五谷,这就是传说中的稷米团子啊!
囫囵吃完饭团,李乾感觉精气神恢复许多,便走向百步外的草垛,倒下和衣而眠,仰头瞭望这空旷清冷的星空,即便被拒之门外,有着旁边的灯火陪伴,心中那重若磐石的阴云居然被驱散了一丝。
不知过了多久,一串火光如游龙移动,三个身穿半身皮甲的军卒牵着一辆双马青铜车渐行渐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