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二郎盯着杨枫,说:“你的手若不能拿刀,凭什么为小蝶报仇?又拿什么来和我比斗?”
杨枫开口不得。
燕秋月说:“所以你一定要好好养伤,这些伤药都是伊先生的,对你的伤很有好处。”
他把药递给施菲儿,施菲儿只好接下,照顾杨枫的担子已经挑起,而且还得一直挑下去,直到杨枫伤好之后。
燕秋月说:“你在这里静心养伤,不必担心有人会来打扰你。”
杨枫说:“我绝对放心。不过麻烦燕兄,心中实在是过意不去。”
燕秋月说:“你我之间不说这些客气话,我能够收留你,是我把你当成真正的朋友。”
杨枫心中十分感动:“好,我多了一位好朋友。”
燕秋月说:“有你这句话就行了,这个地方是家父在十年前置下田地修建的,依山而建。后山有处地方,最不显眼,虽然那里比较简陋,但我还是打算将你搬到哪里去,一来那里环境安静舒适,有益于你身体的康复;二来那里也比较安全,我也放心一些。”
杨枫点头,在这里他是客,客随主便,一切都由燕秋月安排。
施菲儿则更开心了:“这下该让我走了吧!”
“现在还不行。”这句话是仁丹胡说的。
施菲儿瞪着他:“你是什么人,有什么资格说不行?”
燕秋月说:“现在的确不行,我这里没有丫鬟,找不出人照顾杨枫,就只好委屈你了。”
施菲儿瞪大了眼睛:“你的意思是说,要我留下来做他的丫头,照顾他这半死不活的大强盗?”
燕秋月冷冷的说:“我的意思就是这样。”
“不行不行,”施菲儿既摇头又摆手,“打死我也不做他的丫头,他只不过是一个半死不活的大强盗,我是捕头,哪有捕头做大强盗的丫头,还要照顾他的道理?”
杨枫说:“燕兄你就让她回去,的确没有知府千金照顾大强盗的道理,我大强盗的性命不要紧,若要她照顾我,于她名声有损,这个大责任我可担当不起。”
燕秋月没有开口。
仁丹胡突然冷笑:“以前没这个道理,现在时代不同,你不做丫头也由不得你,你……最好不要惹我生气。”
施菲儿瞪着他:“好吧,我到后山去总比在这里看见你这讨厌鬼强得多,你真讨厌,你知不知道?你就是这个世界上最恶心最让人讨厌的人。”
仁丹胡摇头晃脑的说:“你太夸奖我了。”
众人都笑了。
伊二郎说:“我们留在山下,府里若有人来,也好有个照应。”
燕秋月说:“后山那一切都准备好了,我们先去吃饭,再到后山去。”
伊二郎吩咐仁丹胡:“你去背他。”
杨枫说:“我自己能走。”
“不要下床。”伊二郎说,“你腿上枪伤没有痊愈,短时间内还不能行走。”
杨枫说:“那就扶我一下就行。”
伊二郎说:“现在不是逞英雄的时候,还是让他背你。”
杨枫不再拒绝。
陈妈一定是一个烹调高手,只闻气味,施菲儿就能得出这个结论。
这里不像饭馆,吃一道再上一道,这里是菜全部上桌,才开始吃。
现在桌子已摆得快满了,但燕秋月却还没有下令开饭的样子。
施菲儿的肚皮已经在抗议,但也没有办法,她总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她要先吃吧,她也就只有干等着。
陈妈又端出一道菜,说:“菜已上齐。”转身又回了厨房。
施菲儿看着燕秋月,谁知燕秋月不但不叫开饭,反而起身出去了。
施菲儿看看满桌的菜,也突然起身,不过她是向厨房走去。
第一,她必须先找到点吃的;第二,她要问陈妈,燕秋月为什么还不叫客人开饭。
厨房并不像她想象中的那么脏,也不像她想象中的那么杂乱。
陈妈正在涮锅,见她进来,问:“你饿了?”
施菲儿四处扫视:“我已经整整一天一晚没吃东西了,现在我可以一口气吞下十个鸡蛋。”
陈妈说:“可惜这里没有鸡蛋,这里只有白米饭。”
施菲儿笑了:“我就知道厨房一定有能吃的东西,白米饭也好,先填饱肚子再说。”
以前只吃小半碗饭的施菲儿,现在狼吞虎咽,居然吃下了两大碗,还喝了一碗汤,这样的肚量她自己都吃惊。
“我已经吃了两碗饭了吗?”
“还喝了一碗汤。”陈妈微笑着说,“算起来你已经吃了三碗了。”
“我从来都没有吃过这么多的。”
陈妈看着施菲儿:“那是因为你从未挨过饿。”
施菲儿点头,她的确没有挨过饿,饥饿是什么滋味,她以前从来没有体会过。
陈妈说:“人就是这样的不知好歹,肚子饱时,连山珍海味都觉得腻口;饿得发慌的时候,米糠麦皮也能吃得津津有味。”
你以前若对施菲儿说这些话,她就绝对不会信,还会笑你胡说八道,但现在她却相信了。
人生经历就是最好的老师。
施菲儿问陈妈:“燕秋月怎么还不叫开饭?”
“他还在等人。”
“等谁?”
“他母亲,当然是他的母亲。”陈妈说,“他是一个孝子,他从来不做令他母亲不满意的事,我在他家里这么多年,觉得他是最孝顺的。”
这时燕秋月走了进来:“陈妈别净说我的好话,叫施小姐听了见笑,快出来一起吃饭。”
陈妈说:“等一下我再吃吧。”
“我们一直是一起吃的,”燕秋月说,“有客人也一样,在这里没有那么多的俗礼。”
陈妈和施菲儿相视一笑,走了出来。
燕母慈眉善目,一眼就看得出年轻的时候绝对是一个美人胚子,她的气质雍容华贵,令人一见就能清楚她的家世,她对人很亲切,她正亲切地看着杨枫,就像看着自己的亲生儿子。
她又亲切的看着施菲儿,就像看着自己的女儿。
“小女孩长得连花也会嫉妒,”燕母的眼睛发了光,“比我年轻的时候漂亮多了。”
施菲儿的声音似蚊蝇:“我生来就是这个样子的。”
“对,对。”燕母笑了起来,“一个人的美与丑本就是天生的,并不是想变漂亮就可以变漂亮的。”
她给施菲儿夹菜:“女孩子就应该多吃蔬菜,有很多女人寻求容颜不老的秘方,其实多吃蔬菜就是最好的方法。”
施菲儿却把碗藏得紧紧的,好像燕母夹的菜里面有毛毛虫一样。
燕母有些生气了:“你是瞧不起我?”
施菲儿只得接下:“我……吃不下了。”
燕母笑了,问:“你看我有多大的年龄?”
施菲儿说:“最多不过四十五六。”
燕母又笑了:“月儿,她说我有四十几岁,你信不信?”
燕秋月微笑不语。
施菲儿觉得有些不好意思:“难道您才三十几岁?”
燕秋月终于忍不住说:“家母今年五十八了。”
“你看,”燕母说,“你比我的实际年龄少说了十几岁,我之所以显得这么年轻,就是因为长期吃蔬菜水果之类的食物。”
施菲儿夹着的一块青蚕豆终于塞进了嘴里,虽然肚子很饱但比起容貌来,肚子胀一点没关系。
——她却忘了吃得太多会发胖变肥,脸蛋好看身材就不美了。
退席时,燕母对她说:“以后也要多吃点。”
施菲儿点点头,听话得像个乖孩子。
燕母悄悄看了一眼杨枫,又盯着施菲儿,说:“你们的事月儿已经给我说了,你们大可放心住下,你一定要好好照顾他,他是我家的恩人,是个大好人,你一定比我清楚得多。”
施菲儿只得点头,在燕母面前,她不忍拒绝。
她不知道燕秋月对他的母亲说过些什么,她从燕母的话中就听出他绝对没有说什么好话,但嘴长在别人身上,她又有什么办法呢?
燕母说:“我把他交给你了。”
杨枫闷在那里,毫不吭声,还得意洋洋的呢。
施菲儿只有强颜欢笑,在燕母面前毕恭毕敬的,不敢有半点违拗的意思。
后山离这里还比较远,大约走了一柱香的时间才到。
走到后山,已近黄昏。
若说前面的燕府是皇宫,那么这里就是乞丐居住的茅草屋,两三间低矮的茅屋,趴在那里,毫不起眼。
在山脚根本就看不见这里还有房子,因为房子已完全被草木挡住。
这个地方,对杨枫调养身体,的确是再好不过,可施菲儿就不喜欢。
在燕秋月用手一指“就是那几间房子”时,她就大叫起来:“你是说要我们住那些房子,那房子简直是牛棚狗窝!”
仁丹胡背着杨枫,累得满身是汗,正有气:“那房子若是牛棚,那你就是母牛;若是狗窝,你就是母狗。”
这两句话施菲儿实在忍无可忍,跳过去就是一巴掌。
仁丹胡狡猾的很,哈哈大笑中已一个转身,这一巴掌正打在杨枫的肩上。
杨枫苦笑:“你打轻点行不行?”
“这个恶人我恨不得一巴掌打死他,”施菲儿恨恨的说,“你替他挨一巴掌也不吃亏,因为你们本来就不是好东西。”
“我们不是好东西,你是好东西了?”
“我当然是……”说到这里,她才发觉上了当,“你真不是东西。”
一转身,恨恨的走了。
对仁丹胡她没有办法;在杨枫面前,她也同样讨不到好。
房子虽然矮小,但却收拾得干净整洁。
施菲儿一进屋就四处乱窜,左右打量。
房子不过只有三间,一间正房,一间卧房,还有一间厨房。
厨房里的厨具应有尽有,全是上午燕秋月他们搬来的。
卧房和正房里的东西却少得可怜。
卧房里除了一张床,就只有一个柜台,居然还有一个梳妆台,更气人的是床上连床罩床帘都没有。
正房里的东西更少,只有一张桌子,几条板凳。
施菲儿首先想到的就是睡觉的问题,她将燕秋月拉到一边,低声问:“房里只有一张床,杨枫已经睡在上面,那我睡在什么地方?”
燕秋月怔了一会儿,随后抱歉地一笑:“这点我倒没想到,但你不用担心,等我们下山过后,再抬一张床过来。”
施菲儿又补充:“还要带床罩,床帘,床帘要厚厚的大大的,最好是黑色。”
燕秋月说:“一切都依你。”
“还有把你那本《漱玉词》借一下。”
“可以。”燕秋月说,“你现在是否相信军饷不是杨枫盗的。”
施菲儿点头:“我从一开始就在怀疑。”
燕秋月说:“你同别人不一样,你对杨枫并没有成见,不把他当成大奸大恶的人,就因为这一点,我才敢把杨枫交给你,让你照顾他。”
施菲儿说:“其实有时候我也把他当成大恶人的,毕竟……他是一个大强盗。”
燕秋月叹了口气:“你为什么总是将他的人同身份等同起来呢?你若不把他当作强盗看待,只当他是一个平常的人,你就会发觉他有许多常人所不及的优点。”
施菲儿想了片刻,终于点头。
燕秋月的眼睛又恢复了秋月般的光华,似秋月般的遥远:“杨枫虽然不算一个好人,但他至少不是一个坏人,这次我到关外,没有别的收获,就是使我重新认识了杨枫,他并不是那真正的大盗。”
“你的意思,我有些不明白。”
燕秋月说:“方督军在临死前已经承认过,是他陷害的杨枫,杨枫根本就没盗军饷,我写了封信在卧房里,我知道你已经看过了。”
施菲儿有些不好意思:“我不应该私自拆阅的。”
燕秋月坦然一笑:“其实你可以看的,因为你与别人不同,你比较明辨事理,这些我在信中已经说得很清楚。”
“但我还是有很多地方不明白。”
“你可以问,我知道的一定会给你说。”
施菲儿问:“秦若絮杀死方督军,是你亲眼所见的?”
燕秋月点头,说:“伊二郎也看见了,还有杨枫的两个朋友,我们都可以作证。”
“秦若絮与方督军本是一伙的,怎么会杀他呢?”
“这一点我不大清楚,你可以问杨枫,我相信他一定清楚。”
施菲儿想了一下,说:“秦若絮这个人我听说过,他轻功绝妙,人又骄傲,怎么会听命与方督军,假扮杨枫,来为他效力呢?”
燕秋月说:“这一点恐怕就只有秦若絮自己知道了,但可惜的是他已经死了。”
“他是怎么死的?”
“他是中方督军的暗器而死。”燕秋月叹息着,“你绝对不会相信他与杨枫是一模一样,几乎全无差别。”
施菲儿觉得不可思议:“真有那么相像?”
“像极了,”燕秋月说,“如果他俩站在一块儿,你绝对会分辨不出谁是杨枫,谁是秦若絮,有时他俩的声音都是完全相同。”
施菲儿的眼睛发着光,这件事简直难以相信:“你好像说你家的家传至宝玉麒麟是杨枫帮你取回的,而不是杨枫盗的。”
燕秋月的眼睛忽然黯淡:“我以前只知道是杨枫盗的,却不知道是假杨枫盗的,秦若絮盗了我家的家传至宝,献给方督军,不知杨枫是如何进入他的秘密金库,从那里取了出来。”
施菲儿说:“对于杨枫来说,想要进入方督军的金库,只是小事一桩。”
燕秋月点头:“他实在令人佩服,原先我只想报仇,根本不企求寻回玉麒麟,昨日我将玉麒麟交给母亲时,她流了泪。”
他叹了口气,说:“母亲太高兴了,问我是怎么寻回来的,我原原本本如实告知,母亲大人也觉得不可思议,她嘱咐我一定要好好的报答杨枫。”
施菲儿恍然大悟:“难怪你的母亲对他那么好,把他都当做亲儿子了。”
“我母亲对你也不错,”燕秋月笑着说,“她把你当作亲女儿看待。”
施菲儿神色黯然:“可惜我的娘死得早,我倒希望有一个你娘这样的母亲。”
燕秋月说:“你可以认我娘做干娘。”
“我怕她看不上我这个娇小姐。”
燕秋月拍着胸脯保证:“我娘正求之不得,她多一个女儿,我多一个妹妹,这样的好事到哪里去找呢?”
施菲儿也高兴不已。
燕秋月说:“小妹,你一定要好好照顾我们的大恩人。”
他们的大恩人杨枫正躺在床上,看见燕秋月他们进来,就问:“这个房子有多少年没有住人了?”
燕秋月说:“大约有八九年了,以前是陈妈夫妻俩住在这里的,自从她男人死后,她就搬到山下来同我们一起住了。”
杨枫似乎在想着一件事:“这里的野兽恐怕不少。”
“是的。”燕秋月说,“听陈妈讲,以前这里有豹子,所以你们住在这里,要防备野兽的侵袭。”
伊二郎说:“只要你们不出门,就不必担心野兽,而且寻常的野兽对你也根本全无威胁。”
杨枫说:“野兽对我没有威胁,但施菲儿可就得小心了。”
施菲儿心中升起一丝丝暖意,杨枫为她想得还比较周到呢。
燕秋月说:“我们最好在四周建上一道围栏,防止野兽进来。”
杨枫点头:“这也是一个办法。”
到掌灯时分,燕秋月他们才下山。
临走时,燕秋月对施菲儿他们说:“厨房里的食物不少,过两天我们又会送过来,屋后就有山泉,照顾杨枫的担子就交给你了。”
施菲儿只有应承,她又提醒燕秋月:“可别忘了搬张床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