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大洪的拳击到杨枫身上时,杨枫才知道自己又错了。
大洪这一拳的力量,已足以将一颗大树击断。
“你错了!”大洪不再出拳,凝视着杨枫。
的确错了,杨枫强吞下口中鲜血,咬着牙,他受的伤实在不轻,杨枫的拳头没有击退大洪,反而被大洪击伤。
杨枫说:“你最厉害的不是大洪拳,而是你的一身横练功夫,我的这两拳对你毫发无伤。”
“你很有眼光,可惜迟了一步。”
杨枫苦笑:“铁布衫?金钟罩?”
大洪不再隐瞒:“金钟罩。”
杨枫赞许的点点头:“今天就让我尝试一下,能否破得了你的金钟罩。”
练这类功夫的大多都有一个气门,只要找到这个气门,他的功夫也就破了。
“这次你要小心了。”这句话说完,杨枫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击,他不能给大洪喘息的机会,不能让他出拳。
杨枫的拳太快,并且那两拳给大洪造成的伤害也只有他自己清楚;虽然他金钟罩很到火候,但毕竟是血肉之躯,所以大洪只有闪避。
击左胸、右胸,击两肩、两腰,击小腹……的各处穴道。
杨枫每出一拳,大洪便后退两步。
杨枫闪电般的十拳,大洪便闪电般的退了二十步。
杨枫突然收拳不动,不再出拳。
大洪看起来还是那么轻松自如,好像并未闪避杨枫那致命的十拳,他微笑说:“你找到我的气门了?”
“没有,你的气门就像你身上隐秘位置上的一颗痣,只有你知道在什么地方。”
“但你现在看起来却很开心,不像没有找到的样子。”
杨枫的样子的确很开心,随随便便的站在那里,似乎比大洪还要轻松。
大洪不解:“有什么值得你如此开心的?”
“难道你要我愁眉苦脸的,甚至哭起来?”
大洪笑了,他笑声如洪钟:“你这人很有意思,如果我们早相识一两月,也许会成为朋友。”
杨枫也大笑:“你很爽快,是我见到的所有人中最爽快的一个。”
“你不觉得说的太过分了?”
“绝没有,”杨枫眼睛在发光,“所以我想与你交个朋友。”
“我是个泼皮无赖。”
“我是个强盗。”
“我们身份好像很般配。”
“的确。”
“但现在不行。”大洪说。
杨枫眼光又黯淡下来,他没问为什么,在这时候问为什么已经是多余。大洪说不行就是不行,就像一加一等于二那么简单。
大洪似乎也觉得很无趣:“所以你最好尽早找到我的气门,我不想你过不了我这一关。”
他说这句话,其实已将杨枫当作朋友。
杨枫站在那里,连手指都未动。
大洪有些恼火:“我的金钟罩还未到家,不值得你动手?”
杨枫说:“迄今为止,我还未遇到第二个横练功夫有你强的。”
大洪脸上有了笑意,他这个人的确爽快,得意时会将得意之色完全显现在脸上,恼火时会满脸不高兴,他不懂得隐藏自己的感情,他也从不隐藏自己的感情。
他说:“我相信你这次用不了十拳就会找到。”
杨枫摇摇头:“我自信再用一百拳也找不到。”
大洪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你何不试试?”
“不必试了。”
“不必?”大洪说,“那你打算如何过我这一关?”
杨枫盯着大洪:“你的金钟罩虽然颇具火候,无隙可寻,但你同样有弱点。”
“哦?”
“刚才我共出了十拳,”杨枫说,“你只是后退闪避。”
“是的。”大洪说“你的拳头虽破不了我的金钟罩,但对我同样有不小的震动。”
“你一共退了二十步。”
“好像是。”
杨枫盯着他:“你是如何后退的,你自己一定很清楚。”
大洪脸色有点变了:“至少比你清楚。”
杨枫笑笑:“你本就应该比我清楚,还有一点你也比我清楚。”
“哪一点?”
“你的弱点。”
大洪笑不出来了:“什么弱点?”
“你后退闪避与别人不同,”杨枫说,“你退的时候总是左腿先退,右脚紧跟着收回。”
大洪的额上似乎在冒汗。
杨枫接着说:“我击你肩部时你这样退,击你腹部时你也这样退,击你腰部时你还是这样退。”
这样退并没有什么奇怪,但大洪就是认为不妙,他脸色变得更厉害,好像杨枫在揭他身上最隐秘的私事一样。
“你已看出来了?”
杨枫点点头,似乎已不想再说下去。
“你说,我不会在乎。”
杨枫点点头,他觉得说比不说好一些,大洪也一定这样认为,所以他只好说。
“你之所以这样退,只是因为你的左腿比右腿有力,左腿比右腿灵便;由此推断,我已看出你的右脚是你的致命弱点。”
大洪浑身一颤,好像被针刺了一下:“你说我的弱点就是右脚?”
“是的。”
“你真厉害!”大洪忽然弯身挽起右脚裤管,“我这一条腿不仅仅是我的弱点,也是我的绝对隐私。”
这条腿亦不能说是腿,因为它根本就没有肉,只有骨头,小腿是这样,大腿却与常人无异。
每个人都呆住,没有人知道这位以大洪拳闻名的泼皮街老大,竟然是个右腿残疾的人,连与他朝夕相处的兄弟们都不知道。
但杨枫却在与他交手的十拳中看了出来,这真让人不得不佩服。
杨枫非但没有高兴之意,反而觉得很对不起他,因为他揭露了大洪的伤疤。
大洪并不怪他揭露了自己的秘密,他反而很佩服他。
“从七岁时,我就发觉这条腿有点不对,但我从不对任何人讲,我开始隐藏,一直隐藏至今。”大洪脸上已有苦痛之意,残疾人毕竟被人看不起,“于是我就舍命苦练上身功夫,来弥补这条腿的不足。”
“你做到了。”
大洪苦笑:“我是做到了,可又有谁知道我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对他来说,做事只能是事倍功半,绝不会事半功倍。
“你在十拳中就看出了我右腿有残疾,我很佩服你。”
“我并未看出来,”杨枫也没有先前那样轻松,“我只觉得你的弱点就是在右腿。”
“只要你向我右腿击上一拳,然后像死猪一样趴在地上的就不是你而是我了。”
每个人都以异样的眼光盯着杨枫,似乎从未见过他似的。
杨枫说:“无论如何,我还是找不到你的气门。”
大洪叹息一声:“其实已没有必要找了,因为你已经可以击倒我,你已经能够战胜我了。”
做一件事,用的方法虽然不同,但只要能够达到用样的目的,就是好方法。
杨枫的方法就很好,很有效。
大洪身上的气门就像大海里的一根针,而他右腿的秘密就像大海里的一颗石子,要在大海里寻得这颗石子虽不容易,但至少比寻找这根针要容易得多,这个比喻虽不怎么恰当,但至少已把这件事说得够清楚。
大洪脸上虽无笑意,却不悲哀,他本不愿与杨枫作生死比斗,他只是要给兄弟们一个交代,他与杨枫竟有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并且败在杨枫手中也并不是丑事,所以他看起来还是那样的轻松:“我虽未把你打趴在地上,但也令你受了伤,这两拳已足够令你躺上两三天。”
杨枫揉了揉胸:“你那两拳着实不好受。”
“你本不该这样轻易受我两拳的。”
“那只是因为我不知道你有这样的一身横练功夫。”杨枫觉得胸口还在隐隐作痛,“我以为我的拳头能够击退你,这是我的疏忽。”
“有时疏忽就是死。”大洪说,“但你却没有死,那只是因为你的拳头先击中了我,你那两拳同样令我吃不消,所以最终输的还是我。”
杨枫看着他,觉得他实在是在坦白,承认自己技不如人,在有的人认为是耻辱,但他却不,这就是大洪。
“我输了,”大洪并无失败的消沉,“我本来应该走的,但我还想看看你如何对付这些要置你于死地的人。”
“那并不好看。”
“不好看的看起来反而更有味道。”大洪说,他忽然转过身,面对他的兄弟,脸带歉意地说:“我打不过杨枫,不能为兄弟们出气,我已没有资格做你们的老大。”
“不!你还是我们的老大。”他的兄弟一起叫道,“没有人会反对你!”
“好!”大洪脸上又有了笑意,“你们都是我的好兄弟,但你们要听我的一句话。”
“当然是听你的!”
大洪大声说:“我们与杨枫之间的事,今天就这样了结,以后你们再也不准向他寻仇。”
过了半晌,才有七零八落的声音响起:“是……”显然这些人是极不情愿的。
杨枫听着大洪给他兄弟们的讲话,你觉得嘴里发苦,他突然想喝酒,为大洪而干。
“不行!”人群中突然冒出一个声音,“他杀了我大哥,这个仇我一定要报。”
人群中走出一个人,一个瘦高的年轻人。
大洪显得极为不悦:“你说不行?”
“是我。”
“为什么?”大洪似已发怒。
“癞蛤蟆,”这人大叫,“我大哥癞蛤蟆就是被他杀死的。”
“癞蛤蟆。”大洪似乎认得他,“他的武功比你强,他打不过杨枫,你花蛇又怎么行?”
花蛇冷笑:“不管行不行,我都要试一试。”
“好,你去。”大洪不再说话。
杨枫看着这个人,却在想着癞蛤蟆,癞蛤蟆被他一棍击碎膝关节,还不至于毙命,但这人却说他已经死了,看他的样子不像是说谎。
杨枫问花蛇:“你要找我报仇?”
花蛇只是冷笑。
“你怎样报?”
“刀。”花蛇突然从腰间拔出一把尖刀,“杀人用刀最有效。”
杨枫眼中没有刀:“你杀过人?”
“杀过。”花蛇说,“算上你已是第九个。”
“也许你这辈子只能杀八个人。”杨枫的话有一种莫名的压力,“所以我劝你放下你的刀,你的手还可以做其他的事。”
花蛇大叫:“现在我的手只能杀人!”
话刚说完,他就扑向杨枫。
看他的样子的确杀过人,但他有没有尝过被人杀的滋味呢?
刀像一条毒蛇,直袭杨枫咽喉。
捉蛇杨枫很有经验,五岁时他就捉过。
打蛇打七寸,捉蛇也应拿七寸,这条蛇的七寸就是这个人的手。
杨枫闪电般出手,便已擒住了他的脉门。
花蛇眼中闪过一丝绝望,另一只手突然又有一把尖刀,只不过这把刀不是刺向杨枫,而是刺向他自己,因为他知道,与其落在杨枫手中受折磨,还不如自己痛痛快快地了结了的好。
杨枫当然不会让他死,癞蛤蟆的死他就很感惭愧。
他把花蛇右手一推,这人左手的尖刀就刺在右手的刀上。
“嚓”的一声,他左手的刀竟然断了,从中而断。
杨枫松开他的脉门,将他一推,淡淡一笑:“你的刀不是用来杀人的。”
花蛇也笑了,笑得阴沉可怕,只有阴险毒辣的人才有这种笑。
杨枫的心居然一跳,盯着他:“你的刀虽然锋利,却已断了,它不够耐用。”
花蛇说:“我的这把刀就是这样,因为它只能用一次。”
杨枫不解:“只能用一次?这一次若杀不了别人,那么死的就是你自己。”
“我现在还活得很好。”
“因为我还不想让你死。”
花蛇又奇怪地笑了,奇怪的盯着杨枫:“所以我会比你活得好,也要比你活得好,你不想我死,我却要杀死你,因为你根本就不该救我。”
“我救错了?”
“是的。”花蛇说,“你脑中闪过救我的念头的时候,你就已经将自己推向了死亡的边缘。”
杨枫的脸色似乎变了变:“我不懂。”
“你说我这把刀为什么会断?”
“因为它太刚太脆。”
过柔则废,过刚则脆。
“错了。”花蛇似乎很得意,“我这把刀只能用一次,我造这把刀的目的就是为了对付你,它虽不能用来杀人,但却可以用来害人。”
杨枫已经察觉到了不妙:“害人?”
“因为这把刀是空的,空的那部分装满了迷药。”花蛇说,“半柱香的时间不到,你就会像死猪一样趴在这里。”
杨枫虽在笑,但笑得已有些勉强:“我的确不该救你。”
花蛇大笑:“我知道你这个人最大的弱点就是心肠太软,不够狠毒,心太软的人总是不长命的。”
“如果我刚才杀了你呢?”
“这世上没有如果。”花蛇盯着杨枫,似乎看穿了杨枫的心,“我刚才说过,你最大的弱点就是不够狠毒,这个弱点已足够让你死上千百次。”
杨枫长叹一声:“你真是我的知己。”
花蛇大笑:“你死在我的手中,至少比死在汪捕头手中的好,你也不算冤枉。”
杨枫脸上显出一种悲痛之色,沉默着,他眼中忽又闪过一丝希望之光:“我还有一柱香的时间?”
“恐怕只有半柱香的时间了。”
“我还有一件心愿未了,请你让开。”
“我知道你要杀汪洋海。”花蛇突然把右手上的那把刀递给了杨枫,“快去杀他,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这是你最后的机会”,这句话就像一条带刺的鞭子,鞭打着杨枫。
他紧握着这把刀,什么也不再想,一步步向汪洋海靠近。
杨枫也并不怪花蛇的手段过于狠毒,他理解他想报仇的那种急切心情。
杨枫也在报仇,只不过他是光明正大的报,两人的方法不同,却是为了达到同一个目的。
只要能报仇,就应该不择手段。
杨枫忽然觉得这个人还有点可爱,他至少给了杨枫一个启示:要报仇,心肠就不能太软。
汪洋海似乎骇了一跳,但随即哈哈大笑,由于掉了两颗牙,嘴里有些漏风,所以笑声有些难听。
他说话的声音也同样难听:“兄弟们,不用怕他,他现在已经中了迷药。”
他对他身边的捕快下命令:“上去打断他的狗腿,谁捉住了他,那万两赏银就是他的,到时就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财物动人心,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有人动了,动的不仅仅是捕头,还有众多的泼皮无赖。
虽然杨枫手上有刀,似乎要不顾一切地作困兽之斗,但他们却被万两白银迷住了心神,甚至有的人希望杨枫会突然昏迷。
大洪看着他的兄弟,目中充满怒火:“谁要是敢上去与杨枫为难,以后就不准再回泼皮街了。”
他的兄弟们看了他一眼,也仅仅是一眼,又朝杨枫逼去。
有了金钱,他们可以远走高飞,谁还会在乎你一个泼皮街?
杨枫盯着握刀的右手,手指颀长,因用力而发白,这样的手不像杀人的手。
他的确没杀多少人,在他记忆中,除了几个大奸大恶的人死在他手上之外,这只手并未多沾血腥。
但他现在看着这些人,却想把他们一个个杀光,他们居然认为金钱比生命还要重要,这样的人活在世上还有什么意义?
杨枫眼珠变得血红,握刀的手更用力,他已决定不再手软,然后他就向这些要钱不要命的人冲去。
呐喊声立刻响起,他们为自己助威,他们需要勇气。
对付他们这些人,用不了多长时间,只用两招就能解决一个,有时也许只用一招。
从交手的第一招,杨枫就看出对方的武功家数,武功弱点,第二招就置之于要害之地,一刀一刀击向他致命的弱点。
血开始流,这些人并没有被吓退,反而有增多的迹象。
——只有血才能激发他们的斗志,同伴的鲜血。他们却不知道,他们自己也会流血。
汪洋海在一旁哈哈大笑:“杨枫,你的时间越来越少,你已经没有机会了,你何必还要找那么多人陪你死呢?”
“的确,我何必杀这些人?这些人都是无辜的。”
但情势已容不得他思考,背上不知被什么东西刺中,一阵阵剧痛又使他出刀杀人。
现在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你不杀我,我就杀你,毫无退路。
血流得更多,大厅如同一个屠场,血腥气弥漫整个大厅。
惨象令人惨不忍睹,可又有谁能阻止?
杨枫嘶声大叫:“不要再来送死,我不想杀人!”
“不想杀?”汪洋海狂笑,“你已经杀了人,杀了很多,他们都是你杀的。”
“好,我就把你们全部杀光。”
这句话一说完,又有三个人倒下。
突听大洪大叫:“你们这群猪,你们当真以为钱比命重要吗?没有了命,要那么多的钱又有什么屁用?”
有人停下来了。
突然,一人趴在地上狂呕,这人发疯般在地上乱滚:“不要再打了,你们是猪,我也是猪,哈哈……猪,一群猪……”
住手了,每个人都已经住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