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寒冬,大雪纷飞,梁王府端书院院门处。
陈挫头束介帻,裹着厚厚的裘绒大裼,在咬春和上元二人的搀扶下走出端书院。
陈挫鬓发几见斑白,仰起脸朝昏阴的天上看了看,鹅毛般的雪挥洒洒地飘落,宛若曼妙身姿起舞,一翩一摆,一翩一摆。
倘若世子此时出现在端书院门前,定会为陈挫此时的容貌大吃一惊。
不过数日之前,世子还曾在端书院中与师父相见,这才隔了几日,陈挫的头发已呈半灰,原本清秀的脸庞上也多了几分褶皱,乍一看,更似暮年老人。
世人谁也想不到亦想不出,这位看似弱不禁风的幕僚,在短短的几日光阴里,为江南呕心沥血做了多少。
据日后咬春、上元在喝酒时所说,那几日里,端书院内灯盏不曾熄,案上笔起如游龙不曾停,从咬春处走信一百九十九封,从上元处走信二百一十二封,从天中处走信八百一十一封,且三召清明入院。
按大年的说法,这是陈先生在以人势造天事。
良久后,陈挫才沉沉吐出一口浊气,轻缓而不轻松地说道:“咬春、咬年,这些日,辛苦二位了。”
“先生哪里话,在下二人能得先生重用才是莫大荣幸。”咬春赶忙回道,满眼尽是敬意,“先生得注意歇息才是。”
说来也巧,当年身为赏人的陈咬春、陈咬年两兄弟,竟在机缘巧合之下成了梁王府的人,陈咬春得十八守岁之“咬春”,与其名字倒是相合,其弟陈咬年得十八守岁之“上元”。
十八守岁,十八人,替世子守岁。
这事在某个阶层并不算很隐秘的事,几乎所有想刺杀世子的人都知晓,南延王早在十八年前就开始替世子选死侍,倘若想动世子,那可就得提前把十八守岁给算进去。
陈咬春和陈咬年两兄弟当年就是前来刺杀世子的人之一,两人都有着不俗的实力,在赏厂中做赏人,起先是有人重金向陈咬春买江南世子梁秀的命,陈咬春一去不复回,被困在梁王府中,好在陈挫大发慈悲免遭于死,为报答陈挫的不杀之恩,陈咬春忠心耿耿地为梁王府做事,先是作鹞,后忠心可鉴,被纳入十八守岁。
其弟陈咬年的经历就稍具色彩,倒不是有人花钱买命,而是其自发地想杀世子,替一去不复返的兄长报仇。谁知潜入梁王府的那夜,与之交手阻拦的竟是自己的兄长,喜出望外,最后在兄长的劝说下,也辞了赏人之身,为梁王府做事。
成了十八守岁之后,两人才越发觉得曾经想刺杀世子的想法简直是妄想,也丝毫不怀疑倘若非陈挫网开一面,兄弟二人会被碾死在这龙潭虎穴中,且如碾死一只蚂蚁一般轻而易举,哪怕是个荡漾的水波都不会有。
要知道,在近乎成千上万的刺杀者中,能让陈挫网开一面的寥寥无几,勿提其他,单说兄弟二人入府后,这些年所拦杀的刺杀者就有近百,也正因如此,二人越发感激陈挫的救命之恩,也对这位手无缚鸡之力的梁府幕僚深感佩服。
陈挫想了想,叹笑道:“老夫这命,阎王还收不走,来,扶老夫走走。”
咬春、咬年二人应声,小心翼翼地搀扶着陈挫朝前走。
遥想离陈挫上一次走出端书院,竟已时隔七年,当南延王在阁门相迎时,心中为之一振,喃喃念了句,“镇折…这哪里止七年光景,更似二十载光阴啊…”
那日,梁王府鸦雀无声,只闻南延王先笑后号,下人噤若寒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