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六五年九月,赵国大部分地区正值秋高气爽之时,辽阔的北地已经有了寒意。凉州城中,人来人往。街上的小贩高声吆喝着,随着吆喝声,一阵阵雾气打在空中,虽然天气渐渐寒冷,但额头上却是有着点点汗珠溢出。北地苦寒,还需常年警惕着更北方大漠上的异族进攻,导致整个北地民风剽悍,豪爽大气。
此时,东门外的大道上,一匹干瘦的老马缓缓而来,行至城门口,轰的一声,从马上掉下一人。守城的士兵被这番动静惊动,一个老兵头一摆,冲着两个新兵蛋子使着眼色。
两个新兵对视一眼,然后向着地上趴着的人走去,行至跟前,其中一人拿着武器下摆戳了戳那地上没有动静的人,喊道:“喂,喂,死的活的?”另一人无奈,上前将人翻过身来,发现是一青年人模样,身上棉袄破旧不堪,脸上也有些脏乱,看不清长相如何,将手指放至其鼻下,发现还有气息。于是冲着城门口老兵大喊了一声:“老杨头,还是活的,怎么办?”
那老杨头听罢,走上前来,打量了一下地上的年轻人,对着两个新兵说道:“听说南边在打仗,说不定是逃难过来的,你们搜搜他身上有没有什么东西。”两个新兵笑着说道:“南边逃到这凉州城?这北边的蛮子可比南边的厉害。”
手上不停,往男子怀中摸去,摸至腰间,突然摸到一块好似令牌样的东西,份量还不轻,掏出一看,竟是纯金打造的。正面是一把长刀,虽然是刻在令牌上,但是还是让人感觉到寒意凛然。
只见刀柄上一圈圆形,三角而出,中间是一个神秘符号,刀背近刀柄处蓝红交替缠绕,刀尖处一抹血光耀人心神。老杨头见到这令牌上的长刀,一股凉气从后背而出,和两个新兵对视一眼。猛的将令牌翻转过来,只见上面写着“镇北王府世子李愁年”九个大字。
凉州城东城区中心,镇北王府一改平日里的肃穆,府中下人来来回回。平日里总在军营中忙着军务的镇北王李平端坐在大厅,虽是刚入天命之年,但头上已有一缕白发,坚毅的面孔上没有太多表情,但眼中的焦急却是将镇北王心中的想法暴露出来。
只听到一推门声,一名老人走入大厅,镇北王却是再也坐不住了,急忙上前同老人问道:“正伯,年儿可有大碍?”那老人是看着当今镇北王长大的,当年随老镇北王一同随军征战的军医何正,一身医术在王府中最为顶尖,如今镇北王府世子李愁年突然从京城回来倒在凉州城外,李平听到消息后也来不及去看李愁年,马上将何正从家中接来,只怕李愁年出了什么大问题。何正一拱手,笑道:“王爷,世子身体并无大碍,在城外晕倒是因为几日未曾进食。老夫已经调好药膳,嘱咐下人伺候世子服下,想来一会儿世子便能醒来了。”
这话一出,镇北王心中大定,来不及细想李愁年堂堂镇北王世子怎么会饿晕在路上,同何正说道:“辛苦正伯了,那我先去看看年儿。”说罢便径直往李愁年院中走去。身后何正笑着抚了抚胡须,心中叹道,平日里可从未见过王爷如此紧张的神态。可怜王妃去的早,世子由王爷一手带大,五年前更是因为玉匣关一战齐王战死一事,无奈将世子送到京城,也不知世子一个孩子在京城如何能应对那各种刁难。
话说两头,镇北王已经来到了王府霜华院中,还没来的及进屋就听到里面传来李愁年的抱怨:“这何老头弄的什么药膳,真是难吃!茴香,赶紧去给爷弄几个小菜,两瓶花雕。”镇北王笑着推开了门,往屋里看去,只见李愁年已经从床上坐起,正愁眉苦脸的对着侍女茴香。
茴香端着一碗药膳同样愁眉苦脸正不知如何是好,突然主仆二人听到门响,见到镇北王已经走了进来,茴香赶紧屈身行礼:“见过王爷。”李愁年却是将头一摆,身体一滑,人已经躺下了,并不看自己父亲。
镇北王从茴香手中接过药膳说道:“去按世子说的办吧。”茴香赶紧回道:“是,王爷。”茴香退下后,镇北王端着药膳看向李愁年,李愁年却是连眼睛都闭上了。李平心中一叹,对李愁年轻轻说道:“年儿,正伯说你几日未曾进食,先将这药膳吃了吧,等酒菜来了,父王再陪你喝几杯,可好?”
若是其他人看到镇北王这幅姿态,怕是眼睛都要掉一地了,李愁年却是起身,对着李平一声冷哼:“我死了不是更好?”李平听到这话,心中一颤,知道李愁年这是对五年前的事情不满,但是他也无奈。
这时,门外传来一道清冽的女声,“怎么,世子爷一回来就要死要活的?”李愁年一听这声音,刚刚的横眉冷对立刻变成讨好的神色看向门口,只见门口进来一员女将,面容平静,五官精致,身上戎甲还未卸下,一股风尘仆仆的气息。
随着刚刚的话语,好看的凤眉正轻轻上挑。走进门来,先对着李平一礼:“父王。”镇北王轻轻摆手,并未说话。李愁年却是喊道:“大姐,你怎么来了?”
这女子正是镇北王大女儿,御封的玉泉郡主李愁玉。镇北王妃去世之时,李愁年不过三岁。李愁玉长李愁年七岁,虽是女儿身,性子却和镇北王相似,且从小聪慧。自王妃去世,李平虽将满腔的爱意给了自己这小儿子,但毕竟军务繁忙,北地安危皆系于一人身上。故李愁年年幼之时都是在李愁玉这个姐姐身边成长,对这个酷似其父但是有着母亲味道的大姐那是又爱又怕。
玉泉郡主听到这几年未见的弟弟喊她,也是心中欢喜,看向床上,李愁年此时已在下人的伺候下清洗过一番,玉泉郡主望着那张肖母的面庞,虽然有些清瘦,但是其眼中的欣喜让刚行三百里赶回来的疲倦一扫而空。五年前分别时,李愁年才刚满十三岁,当时玉泉郡主已经在镇北王麾下领职,知晓父亲在玉匣关一战中承受的压力,对这个唯一的弟弟也是万分不舍,但为了安抚朝中争议,在李愁年被送往京城之时,忍痛未去送行。
如今见到幼弟平安归来,哪还忍得住心中的挂念。玉手抚在李愁年的脸上,温声说道:“怎么瘦成这样。”李愁年被大姐当孩子似的望着,也是嘿嘿一笑。
镇北王在一旁望着姐弟俩重聚的场面,刚刚心中的失落也是好受了一些。李愁玉看向父王手中的药膳,知道刚刚是李愁年耍脾气,于是接过药膳,也不说话,一勺已经递到李愁年跟前,李愁年带着笑意的面庞立刻愁眉苦脸,对着李愁玉说道:“姐,能不吃这玩意吗,我身体好着呢。”
李愁玉只是带着笑意的看着他,李愁年砸吧一下嘴巴嘟嘟啷啷的说:“行吧行吧,吃完我可要吃藏月楼的八宝野鸭,佛手金卷,五彩牛柳......”李愁玉将药膳递进李愁年的嘴中笑道:“都随你。”愁眉苦脸中李愁年吃完了药膳,望着姐姐,笑着问道:“姐,你不是在蛟龙岭驻守吗,怎么回来啦?”
李愁玉看了一眼镇北王,对弟弟说道:“你突然回来还晕倒在城门外,要不是守城士兵发现你身上镇北王府的牌子,还不知道你怎么办呢,父王接到禀报,立刻就派人通知我了,怕你有什么大恙,军务交给副官之后,我立马就赶回来了。”
这时,茴香带着几个小厮将刚刚吩咐下去做好的小菜带到了门前,一声请安后,又退了下去。李愁年几日没吃,此时闻到饭香,肚子已在打鼓,但是李平还在房中,这小子脾性也是倔,硬是没有下床,也不看李平。镇北王心中一叹,知道这小儿子心中对自己还有埋怨,于是起身对玉泉郡主说道:“年儿几日没吃了,你既然赶回来了,也在家里呆上几日。”说罢,直接出了房门。
李愁玉看到这对父子之间无话,心中也是一叹,只好对着弟弟说道:“起来吧,我刚赶回来也没吃饭,正好问问你这怎么回事。”李愁年此时腹中饥饿,见父亲出去了,在大姐面前可不敢耍脾气,忙乖乖的起身。姐弟俩在桌边坐好,吃了几口菜,李愁年问道:“姐,二姐怎么不在家里?”
五年前分别之时,李愁玉正忙于玉霞关之战战后清点,更是不忍见这从小带大的弟弟离家,李愁年对李平的将其送往京城的做法又大为不满,当时便是李愁年的二姐李愁月与其话别。虽然李愁年从小就和二姐李愁月不对付,但是几年未见,如今回来也不见二姐在府中,当即问起。
李愁玉笑着说道:“三年前,郑大家到凉州城讲学,你二姐一人驳倒了听讲的所有学子,被郑大家收为弟子,如今应在中州乐府学宫学习呢。”李愁年在京城多年,也是知道当今最好的学府不是京城的国子监,而是由当世最有名的学者郑玄所创办的乐府学宫。于是笑道:“二姐虽然聪明,但是从小都差我一筹,看来我也可以去这天下最有名的学府当学生了,过段时间我就去中州看看。”
李愁玉一笑:“你那是牙尖嘴利,让你看书你是半个时辰都看不下去,去了乐府学宫怕是被人赶出来。”李愁年剑眉一挑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对着姐姐嬉笑:“本公子乃赵国镇北王世子,天下之大哪里去不得!”李愁玉看着弟弟耍宝的样子,也不反驳,给李愁年倒上一杯陈年花雕。问道:“你还没说你这怎么回事呢,当时送你入京城时,那位可是传下旨意说要你在京城为齐王守灵七年呢。”说到此处,李愁玉眼中闪过一道冷意。
李愁年听到姐姐问到,放下筷子,也是冷声说到:“哼,那齐王赵元化废物一个,当年北戎大举入侵,害怕的不敢应战,任由北戎打到玉匣关,又不听父王调动,在北戎佯退之时,胆大包天率领手下想来抢一份功劳,要不是陈大哥率领山字营死守住玉匣关,等到大军成功到达。这北地就要为了一个蠢货生灵涂炭了。赵元吉还敢降旨怪罪父王,让我去为这废物守灵。”
玉泉郡主听到弟弟如此愤慨,也是心疼。但是听到李愁年分明是知晓当年为何要送其去京城的缘由,略带迟疑,半带轻笑问道:“那你刚刚还对父王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是不是想讨打?”李愁年在这个姐姐面前向来如小孩子一般,笑着说道:“咱爹明明立下大功劳,却要把唯一的儿子送入虎口,我好不容易回来也没个笑脸,本世子当然不能给他好脸色。”
李愁玉听到弟弟这嬉皮笑脸的回答,没好气的伸手打在李愁年身上,缓声说道:“那赵元化死不足惜,但是借着这齐王之死,朝中有小人故意陷害父王,说父王故意害死齐王,有不臣之心。赵元吉对开国四王早已不满,借机下旨降罪,更是让靠山王赵元广亲自前来宣旨,当时我们家刚和北戎大战一场,军中将士死伤甚多,百姓多是提醒吊胆。
为了这北地的安危,父王无奈之下,只得将你送去京城。为此每年母亲忌日之时,父王都是郁郁寡欢,不敢多言。”听到姐姐如此说,李愁年也是轻叹:“待会我便去看看母亲。”
提到已经逝去的王妃,姐弟俩都没了心情吃喝,李愁玉继续问道:“你还没说你是如何回来的呢,虽然父王在京中多有安排,但是那赵元吉能好心让你提前回来?”
李愁年一笑,说道:“姐,你还不知道吧,年初之时,西南古族异动,听说是古族老皇帝没了,继位的是老皇帝唯一的一个女儿,镇南王铁心炎听说一个小女孩继位,当即起兵攻打。结果没两个月几万大军被人打的落花流水不说,古族起兵,直接打到了桂阳城下。围了桂阳两个月,这镇南王也是厉害,八百里加急往京城求救好几次,赵元吉只好下旨让三皇子带着礼物去古族道歉求和。”
李愁玉听罢,也是笑道:“那镇南王一脉听信赵元吉削藩的鬼话,整个白炎军团从五十万大军被东砍西砍成十五万,本来就是四王中实力最弱的,如今只能彻底依附赵元吉,如何还敢招惹那十万大山中的古族。可是这和你如何提前回又有何关系?”
李愁年继续说道:“这镇南王一脉人丁凋零,如今的镇南王铁心炎年轻时是个只知道花天酒地的浪荡纨绔,身子给酒色掏空了,经过多年的调养,才在快五十的时候有了如今的儿子铁阳,今年才三岁。那可是镇南王府八百亩地的一根独苗。铁心炎如今打了败仗还要皇帝给擦屁股,生怕如我一般被下旨将铁阳送入京城,那铁心炎舍不得儿子,一连上了几道奏折哭闹,连带着老镇南王妃都上书到京城,最后赵元吉只好下旨安抚,说我这是因为齐王无后,代为守灵,不日就能返家。”
说到这,李愁玉心中了然其中肯定不是李愁年说的这般简单,但弟弟已经平安归来,也没过多追问其中细节,只是问道:“那赵元吉既然让你回家,那你为何会饿晕在城外?”李愁年只是冷笑:“一月前,赵元吉下旨让我归家,但是途中又派人追杀,我和老于商量后,兵分两路,五日前我们碰到了万劫楼中的杀手,好不容易击退之后,随行的将士已经是人人带伤,于是我就伪装一下之后独自上路。但是我忘了带银子,于是就饿晕了。”说道最后李愁年却是忍不住笑了。
李愁玉只听他如此说,笑着摸了摸李愁年的头。看了眼天色已经开始黑了下来便说道:“回来就好,你吃好了便休息吧,想来一路也没休息好。”听到姐姐的关怀,李愁年也是心中温暖,对长姐说道:“我想先去祭拜一下母亲。”李愁玉笑着点头:“去吧。”李愁年便起身往府中后院走去。
李愁玉看着弟弟出去,也是慢慢起身,眼中一片平静,看不出心中所想。径直来到东院镇北王书房外,书房中却是烛火通明。缓缓的敲了敲书房的门,只听到镇北王李平的声音传来:“是玉儿吧,进来吧。”李愁玉应了一声,推门而入。
只见书房中除了镇北王之外,还有两名男子分坐在镇北王两侧,李愁玉见状,先是同镇北王请安:“见过父王。”,镇北王见到长女,也是一笑说道:“和年儿聊完了?”李愁玉点头,随后看向镇北王右手边上的男子喊道:“见过王叔。”这男子一身玄服,长相儒雅,和镇北王有几分相似,正是李平的同胞弟弟,李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