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在下所知,这绿粳米的均价,在两湖一带可是不便宜,足足值得五钱五分银子一石呢。”煜臣略略低眼向那奉茶的青瓷盏具一望,云淡风轻地说道。
“不错!”岑因点了点头
“那这一大碗……”窸风定望向岑因问道,特特加重了那一个“大”字。
“郭大人,可明白了?”岑因低头望着手中晃荡的茶水,径问道。
“大约明白了!”煜臣不假思索。
“公子,什么?”窸风颇有些不解,却也没有太过好奇。
“呵。”岑因抬起头来望窸风一笑,接着道:“绿粳米的均价是五钱五分银子一石,特时特地,或许还不止。而普通粳米,乃至于稻米的价格,可就远远的,不到这么多了。交到大人手中的账簿自然万无一失,大人纵然有疑,但这人生地不熟的,稍有偏差,恐怕就要错了方向了。呵!”说毕,他怅怅地一叹,无奈且深。
“岑仵作既有此意,直说便好啊!”煜臣也饮了一口茶,语声平和,并无责贷。
“同大人这样的聪明人,在下才忍不住,耍这个聪明呢。”岑因应道,他一直看着煜臣的眼睛,不卑不亢,有理有节。
说话间,菜已上来了。身着本色丝麻夹衣的堂倌先将盛在一个竹排样的白瓷盘子中的青白分明的豆腐酿笋端至桌沿,然后是铺在海菜上朵朵齐整又鲜灼的冬菇,糯米晶莹的珍珠圆子,糖渍红亮的鱼肚,沉色深艳的鹅脯,花雕甜熏的鸭胗,并已熬化了的百合绿豆羹……最后才是那一大碗盛在碧色玛瑙鼓腹碗中的绿粳米饭。
“菜已齐了,三位客官慢用!”此地的堂倌想来是久经调教的,三人不急不慢地上毕菜,见状遂附身一揖,便挈着托盘茶巾等退了出去。
三人面面相觑着,竟是谁都没有下箸。这样静了一会儿,还是窸风先起身,往煜臣面前的白瓷青玟碗中盛了一勺百合绿豆羹,一面道:“公子,饿了这一会儿,先喝点汤吧。”
“嗯,你也吃!”煜臣不忍拂却,再者也是实在饿了,便拨动起碗中的汤匙,略吃了数口。
“是在下不好,好些事情也不是一时半刻解决的了的,大人不必太过耽怀。”岑因说着,遂爽朗地拣过一片鹅脯嚼了起来,有道:“不然怎样呢?这绿粳米饭再怎么金贵,也已经是盘中馔了,当食即食!”
“我倒还不至于这样庸人自扰,想不开的。”煜臣浅叹着,又放下了汤匙:“我不过是一认真想事情,就懒待动弹的。”
“这却是实情了!”窸风说着,望煜臣的眼神不无担忧,非只是为了这一桩事情。
“唉……”岑因也叹声了起来。
见岑因如此,煜臣也无心再思了。但窗外夜色愈浓,隔着一轩纱影,远近处星云如雨,吹落不尽。他恍地就想起了今日公堂之上,那陈情坎凛的农夫,也可说是刺客,总之是叫人难释,那草芥韧风一般的,可欺的悲志。
“郭大人!”岑因唤道。
“嗯?”煜臣连忙去应。
“吃饭吧,可不要可惜了这一餐好饭……”岑因却只黯黯地说了这一句,然后便低下头,拨弄起了碟中的菜肴。
煜臣当然知道他欲言又止,或是千头万绪,不知该从何说起,亦或是,徒劳口舌也无意义,索性就不说了。这人耿直,机警,谈锋甚健,却也易感易惑,心思忍怆。这其中种种,当不止是为了那点功名未遂的事情。
真是,看不清也看不够的人心呢……煜臣这样想着,也缓缓地动箸,吃了起来。
“郭大人,其实……”
“叫我的名字好了,或者你随便称呼……”煜臣说罢,又忙地抬起头来,有些尴尬似地笑了笑,随意道:“不是什么大人。”
“好,郭兄!”岑因也不虚矫推脱的:“郭兄,其实啊,有的时候我真是糊涂呢。
“岑兄!“煜臣也改了称呼:“且莫轻言,静观后事才是!”他轻松地笑着,眼中清霁流澈,一时清阔。
“嗯……”岑因胸中虽尚有郁结未解,但见煜臣如此风度,亦稍稍宽心了些,于是点了点头,也暂放下了那沉重不提。
夜近阑空,楼外灯火满城,喧嚣依旧。此间却是静了起来,瓷炉中的香静静地燃着横绉烟娆扑梦远,遥意山河去冥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