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小心!”窸风先自己上了岸,而后便忙着来扶煜臣。
“不要这样。”煜臣轻意无束地一笑,婉却了窸风伸过来的手:“我又不是那些老爷,哪里就有了这些老爷做派了。”
“是,是。”窸风笑着收回了手,亦不觉尴尬的。
“岑仵作,我们往哪里去啊?”未等窸风问完,岑因已背着手大摇大摆地逛入了人丛中。
岑因一面走,一面单指指天地解说道:“排场热闹嘛,自然是黄鹤楼第一,但那里的菜不好,华而不实。还是夕映楼的菜好些,四季常备年头上好的绍酒,用来糟鹅糟鸭的,那真是流香溢齿。”
“稀奇稀奇,这江城可有些稀奇的地方。”窸风没有理会岑因,而是自叹道:“别的地方,热闹华集之地都在公门左近,此处可是比驿馆初出的一带热闹的多了!”
“这便是,便是……”煜臣没有说下去,自己也笑了。
连行成阵的灯笼衔挂在楼宇间,明晃晃的,照在行人的脸上,映入衣履间,又褶成了浮织的连漪,不经意的谛视间,暗生出走笔跹绰的流纹还有细碎的星火,伴随着一阵阵的笑闹,流窜蝇飞,欢夜无添。走在这路上,煜臣只觉得满眼都是光,光中有数不清的人影,或倚在门首,相邀向笑,或流步丛中,别去不顾。
不知不觉间,他二人已被岑因带着,走进了夕映楼中。这夕映楼与黄鹤楼一般格局,不过整整小了一倍。方入门便见中堂梯壁上悬着一匾,上面四个金书的今草大字夕映黄鹤,两旁衬着一联诗,亦是金书的今草楼台今古粉饰空,江山落影千佛中。楼中坐客盈攘,却不闻喧闹。堂中都是苏楠木的八角桌,古雅小巧,奉馔亦精此外楼上楹廊,复有湘帘半垂,花熏扑散。此间楼上楼下点的都是一色的瓜珠型缃绉灯,缃绉透莹,又揉碎华炽,照的厅堂内外,丽瓦飞甍一片清绰的通明。堂倌轻整的脚步在排布有序的桌椅间穿停着,捧杯换盏,过处皆无扰。
“哟!这不是岑相公嘛。”一面就有人招呼了上来:“岑相公今日带了贵客了!还是老样子?”说话的是一个仪貌整洁的中年男子,穿一身深浅搭配的茶色细锦衣裳,脸方而平,面有微须。他说话时中正的一揖,脸上带过温和妥帖的笑,想是此间的一个管事,专与熟客热络的。
“这位是京中来的郭大人,和郭大人的书僮,贵客!”岑因一面往里走,一面道。
煜臣这会儿方留意到,行动无拘时,这人的步态便是稳健而清昂的,脸上的神情也一样,四顾的眼中自有光芒,荧煌的灯火也掩之不去。
“郭大人!”那男子正要与煜臣行揖。便被岑因清亮的声音抢断了。
“唤云厅,茶要半温,不要青骏眉。”岑因一面走,一面道。
“是,是,郭大人请,小相公请。”那男子陪着笑,已忙而不紊地迎到了煜臣身旁。
煜臣并窸风也跟着往楼梯上走,楼梯颇抖直过了,亦不够宽敞,走起来便有些拘人。那木色应是很旧了,在缃绉灯明而不灼的光晕下,溢润如珀,细时无声。
走上三楼,再转过一廊,便到了唤云厅了。厅首自然堑着一牌,是钷成新云状的碧桃木,上面落着四个细笔书成的今草小字唤云不住。
四人入得厅中,只见这唤云厅乃是一见十尺见方的小室,入门处陈着一架梨木錾云的素绉屏风,屏风后是一张与楼下堂内一式一样的八角桌子,除却窗前青檀分柳架上一捧四季常开的吊珠白兰,此外再无装饰。桌上已烹了香,淡淡汩汩地,自青瓷炉中腾出,煜臣浅浅地一嗅,像是建中产的白籽木香,有清神之用。
“我已是饿了!”岑因不遑多让,便要就坐,一旁自有着装整洁僮仆接过他脱下的风氅。
“我也饿了。”煜臣将风氅脱去后,也坐了下来。窸风未着外氅,但这屋中被炭火烘的熏热,他自也脱去了那夹绒的比甲和帽子。
“我喜欢这地方,又因,此处也是个自在之所!”岑因又道
“哦,怎么说?”煜臣仍旧那样平和而温地问着。
“简单,简单啊。”岑因说叹着一笑,似有些苦意在其中。
二人说时,已有两个堂倌奉着新茶并菜牌进到屋中来了。
岑因看也不看那菜牌,便信口道:“胭脂鹅脯,绍酒鸭胗,珍珠圆子,糖渍鱼肚,白灼冬菇,豆腐酿笋,百合绿豆羹,还有,还有什么时鲜的小菜也各加一份!”
“呵!”窸风又不禁一笑。
“你又笑什么啊?小书僮。”岑因望向窸风,故作认真地问道。
“我笑,岑仵作看着斯斯文文的,没想到饭量竟这样好!”窸风亦望向岑因,笑应道。
“是了!”岑因认真地一顿,又将那才要退走的堂倌唤了回来:“再加一大碗绿粳米饭!”
这会儿,连那堂倌亦讶了一讶,又不好说什么,只得唯唯地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