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声说。
“当然啦,这个很多的人里头,不包括大叔你啦。”
他楞了愣神,笑着补充道。
“喂,混小子,如果给你选择,选择怎么去走人生这一条路,那么,你会选择快活地、无忧地度过这短暂的一生呢,还是会选择苟且地、难熬地走完这漫长的一生?”
大叔轻轻地吐了口云烟,沧桑的声音随着白色雾气飘散,弥漫在这方小小的空间里,缥缈而悠远。
“前者,你可以很快乐,每天都在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过着自己想要的生活,但你的生命会很短,短到好像一眨眼便要远去了。”
“后者,则很繁琐,你得无时无刻都戴着一副多变的面具,时刻敏感地警惕着四方的动向,悉知这个世界里的每一道信息,准确地从庞大而斑驳的信息洪流里,塞选出能够为我所用的关键信息,并且暗自揣摩着这个时代的动向。”
“你将会知道比普通人多上无数倍的秘闻和言论,你手里也掌控着人们关注的重点,你心里有无数的话想要说,可你永远也不能将你心里的话掏出来,把它们完整地奉献给某一个值得信赖的人,因为那样很有可能会要了你的命。历史验证这一切,大多数防御坚固的堡垒,大多都是从内部攻破的。”
“然后,你还要从每个人的饭碗里扒食,一步血,一步泪地带领你的属下们,走向人类世界的巅峰,你要成为世界的洞察者,以及人类的掌权者。”
“可是,那样的你,其实并不快乐。”
大叔言语淡淡地结束了演说,肃穆地端坐在李二对面,无声地等待着少年的答案。
马车渐渐驶入了参差不齐的路段,车轮碾过坑坑洼洼的路途,车厢随着车轮不停地上下起伏,跟玩命似地左右晃动。
哐当哐当的声音源源不断地从车底传来,仿佛所有物体都在随着车厢摇动,秃头的男人端坐在无尽的摇晃之间,不知为何,李二却感觉他静如止水,端如泰山。
“大叔,你说话跟我一个伙伴很像啊。”
沉默了许久,李二忽然开口,他没有来由地想起了扇子,也不知道他们找到啊福没有。
“他也很喜欢跟我说这些,关于权力的,关于顶峰的,”他尴尬地笑了笑,“其实我也不太懂这个啦,我我就一个乡野村夫,我怎么可能懂这些。”
“只是,曾经有些时候,我会觉得这个世界很冷,想要一把火把它烧掉。”
他轻声说。
“怎么烧掉?”
大叔问。
“就开开玩笑嘛,我又不是什么神啊,仙啊之类神通广大的人物,怎么可能真把世界烧掉呐!”
李二心虚地吐吐舌头。
藏在李二心里的那个疯子,是他一直闭口不谈的禁忌,他不知道那个疯子到底是谁,但他能够很准确地确定,疯子就是一个炸弹,一个足以毁灭世界的炸弹,可他却不知道,到底是谁把这个炸弹安装到他的心里的。
到底是上天,还是别的,某位超凡的存在,李二也说不准,只是李二并不会就此认命,他从不甘心自己的命运就这样被别人玩弄在掌心里,他还年轻,他的时间还很多,未来于他而言,还有很多的变数,他始终相信,自己能够改写他,拆除这颗恐怖的炸弹。
俗话不说了么,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虽然他也不知道河东河西在哪里,但他认为这话没毛病。
当然,倘若实在迫不得已,到了别无选择的时候,他才会选择抱着这个炸弹独自去往世界的尽头,某个了无人息的地方,独自将他引爆。
虽然那样做,会对不起很多人,会让很多人伤心,可他别无选择,对此,他早已抱好了觉悟了。
谁让他现在也是一个有家的人呢。
“永远不要低估自己,人只要还活着,就存在着可能性,”大叔笃定地说,“办成所有事请的可能性。”
“可大叔不也说了么,假如连“影”都办不到的事,就放弃吧,早点遗忘,那才是上上之策。”
李二小声地反驳。
“我说的鬼话你也信啊?假若“影”真找不着你同伴,那么你会选择放弃么?”
大叔撇撇嘴。
“不会,他们找不着的话,我就自己去找,跑遍整座世界地找。”
李二一脸认真地说。
“这个世界大得很,很多人穷尽了一生,也跑不完的呐。”
大叔忽然把视线从窗外移开,轻悠的声音仿佛从雨幕中传来。
“对啊,所以未来的路还很长呐。”
李二笑笑。
“混小子,嘴里净会扯一下大话。”
大叔不屑地哼一声。
“你和我出来这件事,你跟你的同伴们交代过了么?抛下同伴,擅自跟一个陌生的男人外出过夜,可不是什么好的行为噢,传出去,也不是什么好听的话噢。”
秃了头的中年男人转过头来,老脸上露出了老奸巨猾的笑容,就像是一个哄骗小女孩的猥琐大叔,得手之后的样子。
“光头大叔,你怎么知道我还有别的伙伴?”
李二呐呐地问。
“喂,混账,你是听不懂人话么?我不是说过了么,不许喊我光头,要叫大叔!叫大叔就好了!”
大叔恼火地喊道。
“哼,大半夜的,那么大声张地做那种事情,想让人不知道都挺难吧?如果不是我的员工有错在先,我还得要你们赔钱呢。”
大叔怀抱双臂,露出了洞悉一切的笑容。
“那座花岗岩雕塑,大叔我可是花了大价钱才买回来的,你小子倒好,一拳就给老子整个砸烂了,下手可真狠啊,你妈妈就没告诉过你,易碎品都很贵的么?!”
大叔难掩心疼地说。
“所以说,后来我遇到的,都是大叔你安排的咯,”李二说,“包括我们的偶遇,包括“影”的出动,包括我们今晚的行程。”
“怎么?害怕了么?小子,现在喊妈妈来救你还来得及。”
大叔不屑地嘲讽道。
“我不怕啊,我说过嘛,认赌服输,我又不像大叔你,说话跟放屁似的。”
李二微笑。
“混账,你他妈才放屁!”
窗外大雨纷飞,黑暗中无光的雨丝像极了男人曾几何时的秀发,秃了头的野猪再度炸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