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一辆奢华的马车疾行在暴雨浇筑的长街上,笔直地穿过雨幕下这片灯火璀璨的繁华,驶往光明的尽头。
“槟榔加烟,法力无边,呀嘞呀嘞,快活似神仙。”
秃了头的中年男人撩起了窗帘,朝向外头扑涌而来的水汽,幽幽地吐了一口云烟。
“大叔,你说的这两种东西,听说都对身体不太好,不管是抽多了,还是嚼多了,都是会容易让人得病的。”
李二善意地提醒道。
“听说,得了那种病的话,可是会挂掉的,如果挂掉了的话,就是去冥王那儿报到,到时候,不想当神仙都不行了。”
李二小心地对着大叔忠告,仿佛已经是看到了一道亮丽的光圈悬浮在男人那颗敞亮的秃头上了,大叔落在他的眼里,就像是随时准备去往天国似的。
“去去去,呸你的乌鸦嘴。”
大叔狠狠地往窗外啐了一口唾沫,满脸晦气地说。
“真烦呐,你小子是属八哥的吧?这么爱吵吵,呱呱呱的,呱个没完。”
大叔一脸厌烦地抱怨。
马车颠簸地跑着,就像是烦死人的苍蝇那样,嗡嗡地徘徊在男人的脑海里,作为资深的烟民,这种事儿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修行者有异于常人,那种大病通常都不会落到他的身上。
只不过,通常并不等同于绝对,虽然也一把年纪了,怎么说都差不多活够本了,可内心总感觉过意不去,就好像愧对了妈妈的嘱咐似的,违背了那些什么“小孩子不要学人家抽烟”,“抽烟对身体不好”之类的写在烟盒上的废话,分明是一堆人尽皆知的废话,好歹也是别人的一番心意啊。
外加上李二的满脸殷切的叨叨,刚柔并济,大叔一路思来想去,尴尬地犹豫了半响过后,最终还是装作不在意地弹了弹烟灰,随口吐出了嘴里的槟榔。
槟榔可以不吃,但烟不能不抽,这是他一番权衡之后,定下的结论。
“才不是呢,大叔,你猜错了!我是属猪的,今年十二岁,是本命年,犯太岁,得穿红色内裤!”
李二一本正经地纠正。
“得了,得了,快把你的红色内裤收起来吧,这种没营养的对白,你给我适可而止吧。”
大叔扶额,疲惫地摆摆手,幽幽地叹了口气,开始思考是否存在着跟这个死孩子交谈下去的必要了。
“大叔,你怎么又叹气了?你今晚叹的气,都要比外头的雨还多了。”
李二小声说。
“叹气你也要管?叹气怎么你了?叹气也惹着你了么?叹气哪里不好了?步入中年的大叔就不能缅怀一下逝去的青春么?就不能唏嘘一下,感慨一下,叹息一下么?回味一下,那些夕阳下的奔跑么?”
大叔没好气地掐掉了手里的烟。
“可是秃了就是秃了呀,再怎么叹,也还是长不回来的呀。”
李二笑嘻嘻地摸了摸后脑勺,掠过一头浓密的秀发。
“混账!不是说了么,不要在我面前提头发的事么?你小子是故意的吧?铁定是故意的吧?你是欠扁,还是怎么地?信不信大叔替你妈妈收拾一下你这该死的小鬼啊?”
秃了头的大叔就像一只炸了毛的豪猪似地咆哮。
“喂喂,混小子,你妈妈没告诉过你,不要随便上陌生人的车么?你不知道,这样很容易会被人贩子们拐了,卖去别的地方么?”
哼哼吼叫的野猪脑子里灵光一闪,顿时收回了浑身炸开的毛发,干脆利落地闭上眼,故意不去看这个欠扁的死小孩,着手去恐吓这个嘴臭的小孩。
“那些畜生可不是什么善类哟,他们拐了你或者买了你之后,会用棍棒打断你的腿的哟,然后把你流放在陌生的街道里,随便丢在什么臭哄哄的垃圾堆旁边,命令你向沿路的行人卖惨,替他们乞讨挣钱的哟。”
大叔慢悠悠地说。
“要是挣不到钱的话,可会被硬生生地打死的哟。”
他呲着牙坏笑。
“大叔,我不是说了嘛,我没有妈妈,”李二全然不怕,只是忽然垂下了眼帘,牵强地笑了笑,“你说的那种生活,我早就经历过了,只是跟你说的不同,没有人来拐我,也没有人来打断我的腿,只是爸妈单纯的不要我而已。”他轻声说。
“很久很久以前,我就是一个流浪汉,流离浪荡地走过很多个陌生的地方,孤零零地穿过很多条陌生的大街,多到我都忘了走了多长的路了,分不清我到底是是从哪里来的。”
他目露迷茫地望向窗外,仿佛再次看到了那些遥远的街道,那些灰色的石砖,还有冷冰冰的风。
“对不起。”
大叔愣愣地望着这个对着窗外自说自话的少年,这才回想起这个倒霉孩子跟他说过,他从没见过他的妈妈,他小声地道歉,忽然有一种渴望,渴望这个少年能够原谅他,其实按理说,他这样身价的男人,根本没必要去在乎一个莫名其妙蹦出来的乡下男孩,可他忽然就生出了这种渴望,那么的迫切,那么的纯粹,以致于,脱口而出。
只是,“纯粹”这两个字眼,很久以前,就跟他没有什么关系了,从他执掌权与力那一天起。
“不过,那些都是过去了!人的一生应该是往前看的吧,大叔说的很对啊,那些不好的事情,那些伤心的事情,过去了就让它过去了,不要再提了,也没什么好提的。”
李二轻声说。
“所以啊对不起,大叔,我不该说你的头发的。”
他扭过头来,认真地向坐在对面的男人道歉。
“你就没想过大叔是坏人么?”
男人忽然问道。
“有啊,但直觉告诉我,大叔你不是坏人。”
李二说。
“单凭直觉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很没有说服力啊。”
大叔啜了口缥缈的香烟。
“再多我也就想不到了啊,如果大叔真是坏人的话,那只能说是我能耐不够呗,分不清什么是好人,什么是坏人。”
李二面露难色地说。
动脑子这一块委实跟他没什么缘分,非要说是有什么实质性的理由的话,敢情他即便是挠破了脑袋,也找不出来。
“不是有人说过嘛,人生的每一次选择都是一场赌博,愿赌服输嘛,大叔你别看我乡下来的,这种胆识,我还是有的。”
最后,他干脆挠挠头,笑嘻嘻地腰斩了这个问题。
“喂,别给我扯远了啊,这跟是不是乡下来的,又有什么关联?”
大叔无奈地说。
“不知道啊,就是一种感觉嘛,一种单纯的直觉,跟大叔说的那样,一种说不好,道不清,很缥缈很缥缈的东西,”李二说,“就是感觉嘛很多城里的人,他们会自然而然地瞧不起我这种乡下出身的穷酸孩子,他们看向我的眼神,总会藏着某种很难说,说出来又很不好的东西,就像是在提醒我这不是我该出现的地方。”
“虽然我来到这里的时间不是很长,可却怎么也怎么也找不到归属感,大家分明都是同一样的人类嘛,怎么都好像渐行渐远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