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卷发还是微儿式的,没让你小嫂嫂的基因改变。”庆幸的语气。
忽而又一笑,似无奈,“可惜被你小哥哥这厮破坏了,要知道从前的微儿最迷人便是那一袭金发,被他搞成这样黑不溜秋的……”
女孩再度被他的语气逗笑,因为他说的太快,几乎像在自言自语,她只有等待他说完才找到机会辩驳。
“什么是微儿式的卷发?我怎么没听过?小嫂嫂也是卷发,难道还有什么不一样吗?”
“什么呀,不许说小哥哥,叔叔不知道,其实微儿从前很羡慕小哥哥的黑色头发。”
“叔叔要吃醋了,微儿这么帮着你小哥哥……”
“不许吃醋,快说什么是微儿式的?”
“这个嘛……是秘密!好好,我说!微儿难道不知道,这个世上很多女孩都有卷发,可唯有微儿与众不同,叔叔和所有爱你的人,不管你变成怎样,去到哪里,都能于万千人中,一眼认出你。”
女孩搓了搓手臂,无语道,“叔叔你好酸。”早知道是这样的答案她就不追问了,显得她好无聊。
男子却忽然正色,深深地看着她。
“怎么了?”她疑惑。
他忽然像算账似的,一笔一笔的开口,“微儿,如今……你该叫我叔公你的小哥哥,你该叫爸爸小嫂嫂是你如今的生母。”说到此,他不理会女孩忽然惨白的脸,像理智的医生狠心下刀一般,咬牙一字一字接下去,“至于那个人,从此以后,与你再、无、瓜、葛!”
“不!我不要听!我不要听!”女孩先是捂住耳朵,被他摘下来,立即又改为狠狠捶打他的胸膛,他不抗也不拒,任由她肆虐。
“为什么你们要这样安排我?!为什么你们要这样捉弄我?!为什么不让我就那样死掉?!”女孩忽然疯狂哭喊起来,一瞬间仿佛被他逼到了崩溃的边缘。
“微……不,我不该再叫错。你如今是伊悠然,因为你的身世独特,不能随父姓,只好随母姓,你的生母是伊落,你的父亲是我的侄儿云卿,他为了纪念死去的妹妹为你取了和她一样的英文名露法,又因为你们同样是七夕诞生,还给了你一个的小名小七。”
女孩在他低沉磁性的声线中有如被蛊惑般渐渐平息了悲愤的怒火,但那双湛蓝的眸子里却仍旧满是委屈与不甘。
男子的手轻轻拍抚她的背,试探着开口,“四年了,你还是不能接受吗?”
女孩趴在他怀里的小小身躯微微一震,却不言语,任由羽睫上的泪滴滑落。
“如果面对新的人生你无所适从,就让小叔叔来帮你好不好?”他这话一出口,却立即引来小女孩赌气似的低吼,“是叔公!老叔公!”
男人顿时失笑,求饶般的直点头,“好好好,是叔公,还是老叔公。”心底却苦笑,他还不到三十呢,这话可千万不能让他那帮损友们听见。
女孩的心情因他这样满心宠溺的示弱开导而稍稍平复,回想这短短的重逢她的情绪比过去二十几年反反复复得还要惨烈,也不禁有些疲累。
男子注意到了这一点,体贴地扶她在床上躺下,将之前的木几移至床脚的矮柜上,自己高大的身躯则半躺在她的身边,就近观察和掌握她的情绪。
“那乖乖告诉叔……公,这一世你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做的事?想要的东西?哪怕我家露法要天上的月亮……”
女孩的一声冷哼打断了他诱惑式的低语,看来还在生气呢。
他摸摸鼻子,换一种方式,握住女孩的左手,指着手腕上似用特殊玉石打磨而成的紫珠手链重新开口,“雷、管家说,这四年来你唯一主动问他要的只有这个东西,是不是和露法想要做的事有关?说出来告诉叔……公,嗯?”
女孩看了他一眼,小嘴唇微微一动,却终究没有言语。
“嗯……之前那首歌叫什么?”男人的手拨弄着珠链中最大的一块散发着圆润光泽的椭圆形玉石,假装漫不经心的回忆道,“我记得从前的露法可从来不会听这样的歌呢……我的露法只会听钢琴曲,她说她只爱听原汁原味的音乐……”留意到女孩的眼底似乎又有眼泪酝酿的趋势,他意识到这话题不能再说下去,至少不能由他主动来说。
“可是……”女孩的开口令他眼底闪过惊喜却不动声色,在开导人的时候最成功的不是一直说,而是能够当个温柔的听众,“你不觉那样的她很枯燥,很无趣,几乎是索然无味么?”
男子的心仿佛被巨槌击中,一时难以言语。微儿竟是这样看待她自己的?他直觉感到自己即将要触摸到小微儿内心最大的秘密,也是最深的疼痛。
女孩不再看他,仿佛看着无尽的远方,如失心玩偶一般喃喃低语。“她就像是一个古董花瓶,精美绝伦,价值连城,可……又寂寞悲哀地只能孤零零地被收藏在与世隔绝的城堡里,因为主人过分爱惜,甚至不轻易让任何外人见到她……即使偶尔见到她的人也只觉高不可攀……即使她拥有了新的朋友,每一个也都只会把她供奉起来……人人称赞她的美,她的优秀,她的尊贵和荣耀,可是……可是……这个世界没有人愿意把一个古董花瓶当做朋友,当做知己,当做……爱人……没有人会愿意和她一起生活,一起唱歌,一起跳舞,分享她的快乐,也将快乐与之分享……她永远只能高高在上,看着他人成为朋友,成为知己,成为……”
“哦,我的小微儿,你怎么会这么想?你怎么能这么想?”男子被她失魂落魄的泪眼给深深刺痛,动容的紧紧抱住她,他从来没有想过他的小微儿心里居然住着这样一尊心魔!“那一切都是因为你太过美好,世间男子都太过庸俗,配不上你呀,那不是你的错!”
“是我的错!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的错,为什么他不喜欢我?为什么他要违背诺言?他说过的……他说过的……会一辈子保护我……一辈子照顾我……他说过的……”
我的小微儿!那不是爱情!那不是爱情呀!要我怎么跟你说?
男子这一刻满心纠结、无奈与心疼,忍不住埋怨起那已过世的兄长来,若非他如此珍爱微儿令她几乎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她怎会有这样的心魔?又怎会对那人心生依恋?
正当他不知如何开口安慰时,女孩自己却忽然像是想通了一般,紧紧抓住他的手,那眼神似是下定了某个决心,“叔叔,你刚才说的是不是真的?”
男子眨了眨紫眸,不知她的突然转变为何。
“你说这一世无论我想要什么,即使是天上的月亮也可以对不对?”
“是的。不管如何,我都如你所愿。”男子点头,此刻只希望她不要再露出那仿佛失了魂魄的神情就好。
“好,”女孩满意地笑了,“叔叔你听好。”
男子也从刚刚的情绪中冷静下来,不由又有些担忧,她会不会还对那人痴恋不休?想要与他再聚?
“我要变成她!”女孩接下来的一句话却令他如坠云里雾里。
“变成谁?”他惊问。
“叔叔,你好好想想,”女孩的眼底忽然射出无比自信与睿智的光芒,“我的人生不是一直在接受你们的安排吗?我不相信你会对我身边的人和事一点儿都不了解,你只要好好想想就会知道我说的是谁。”
这其实是不难。男子回想起她刚刚哭着说的抗议,便知道了,只是却不明白她具体的意思。“你说的是她?可叔叔不明白你说变成她是什么意思?”
女孩将左手伸到他眼前,“叔叔不是说很奇怪我为什么会听这样的歌吗?因为这是她喜欢的,叔叔懂我的意思了吗?”
男子陡地皱眉。
女孩却不理会,继续一句一句地说下去。
“他说过,她是普通人家的女孩……”说到这里她眼底闪过哀色,“她不像我,由始至终只见过家庭教师。”
“他说她虽然家境不好却很优秀,他说她是一个奇妙的女孩儿。明明很需要,却拒绝他的任何帮助,认为那是对她的侮辱。”
“他还说,她喜欢听那些流行歌曲,她喜欢看那些我从来没有听过名字的,还有那些据说很浪漫的电视剧,和那些人物很漂亮的漫画……”
“他说她最喜欢的是一种叫网游的游戏……这一个他说的最多,还说他和她在那个游戏里成了亲……可是,我却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叔叔,怎么办……怎么办?”
男子一声叹息,握住她的手,安抚她重新躺下,“没关系,叔叔知道怎么办,微儿累了,微儿睡吧,等微儿睡醒了,微儿想要知道的一切都会安排好的。”
女孩不肯放开他的手,“不,叔叔你不要走。”
男子一下一下地轻抚她的额头,哄道,“乖,微儿明白的,叔叔是家族弃子,按理是不该和你再有接触的……若非你……唉,雷、管家是值得信任的人,他会代替叔叔照顾你,为你安排好一切,直到你可以照顾你自己,好吗?”
“不,我不要你走……”女孩固执地摇头。
男子忽然神秘地一笑,起身将床边的礼物抱了上来,“差点忘了这个,来,微儿,你的小伙伴。”
“喵!”一只尊贵的雪猫矫捷地从纸盒中跳了出来,女孩一脸惊喜地看着它,“阿尔法!”
被称作阿尔法的雪猫颇具灵性,两人交谈这么久,它一直安静待在纸盒中,只为此刻给女孩的惊喜。
那双与男子同色宛如宝石的猫眼中满是对女孩的依恋,阿尔法亲热地舔吻她的脸颊,令她终于在泪痕中绽放笑容。
男子颇有些吃醋地分开一人一猫,像变戏法似的又拿出一只手指头那么点大的黑猫亮至女孩面前,同样是紫罗兰般的眼睛,黑猫的左耳上穿了一枚小巧的幽蓝色戒指。“微儿这是最新品种,你叔父命名黑莲。若不小心被人发现问起,你就用盘氏研究院的名义来挡。这小家伙叫露露,可以为你感应到夜家最近的单衣卫,危机时刻它会主动求救。”小黑猫不像雪猫那样与女孩亲热,而是警惕地观察了一下四周,便咻地钻入了女孩浓密的卷发之中,消去身影。
女孩也不去管它,与爱猫重逢的喜悦此时却也冲淡不了接下来的分离,她躺在床上一脸落寞地扫着阿尔法的雪毛,幽幽地问,“叔叔,真的要走了吗?只留一天也不行?”
男子微微苦笑,也像她对阿尔法那样,轻轻抚摸她柔顺发丝,“放心吧,叔叔不会犯同样的错误,不是四年前就给微儿准备好了小伙伴吗?是微儿不乖不理他们。他们两个和你一样都是因为……来到这里的人,你不会觉得寂寞的。答应叔叔,以后和他们好好相处,知道吗?飞凤镇就有很普通的学校,叔叔让他们陪你一起去上学,好吗?”
……又一阵软言软语之后,女孩总算被哄睡。
男子看着被女孩抱在怀里的阿尔法,无声的道,“我把她托付给你了。”转身抱起空了的礼盒,轻轻地退出房间。
门外,等着两个少年,一个靠着墙,一个靠着走廊的雕花木栏。
靠墙的少年有着奇异的银发,留得很短而显得五官分外清晰他的皮肤呈小麦色,深邃的眼眶中一双银灰色的瞳孔对应着发色,令他整个人散发出一种金属质的冰冷与坚硬,天然而生一种闲人勿近的煞气。
靠着栏杆的少年却是另一个极端,他有着极为俊美的五官,瘦削的瓜子脸,并且留着一头及至腰间的黑色长发,琥珀色的眸子时时带着准备哄人般的笑意,即使他嘴上不笑,也会令他人不由自主地对他而笑。
紫眸男子出来时已经重新戴上了老管家的面具,宽大的兜帽也遮去了他美丽的紫色眼睛。
男子不理会银发少年,而是径自走到长发少年身前,戴着手套的双手慎重地握住他的双肩,半弯下腰与少年平视,让对方分明地看到他紫罗兰双眸里意味深长的眼神,“子曦,记住了,我再给你十年时间,留在她身边。”他的目光含着警告,又似期望,仿佛透过少年的脸看到了另一个灵魂。
少年眼底残留的笑意因这句话褪尽,似乎勾起了无尽回忆,神情之间闪过难以言喻的忧伤。
男子却不再多说,拍拍他肩膀,又朝银发少年打了个招呼,优雅地转身。
走出几步之后略略一顿,颇有些冷淡威严的意味丢下一句,“怎么?不打算下楼送我?”
听闻此言,两个少年俱是一震,仿佛忽然才觉悟眼前男人的可怕以及重要性似的,不论平时的他们如何,此刻皆露出一副发自内心无比恭敬的模样,默默地跟上男子的脚步。
………………
那一年,伊悠然四岁,周子曦九岁,周子默十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