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甚也不好!”裴果又作拔高了嗓音。
“那我也还是要说!”宇文泰赫然也把嗓门扯得老高:“强让阿崇留在这豳州任,哼!于公,你把西北安靖置于何地?于私,阿崇这般硬撑下去,身子又如何吃得消?”
“我固知阿崇身体抱恙。。。”裴果叹了口气,幽幽道:“可是黑獭啊,你当知,我等兄弟出生入死,才得今日之局。。。。”说到这里,突然说不下去。
宇文泰声音沉冷:“你我之间,从来无须忌讳,你直言便是!”
“甚好!”裴果遂一清嗓子,说道:“譬如阿崇这般,多年掌兵,控握一方,骤然间却要教去了职、削了权,如何能忍?阿崇若能放得下,早是自请去职,乐得轻松,做甚偏还作此硬撑?”
“多年掌兵,控握一方。。。”宇文泰念得两句,忽然就冷笑起来,随即大声叫道:“你不说也就罢了,既是说到此节,我不妨与你论个一清二楚!”
裴果一滞:“黑獭你。。。”
宇文泰已是在继续:“邙山战后,高贼若径入关中,我等压根就没有还手之力。结果高贼却作了打道回府,迄今也未见来犯,为何?”
“为何?”裴果情不自禁接了口。
“四个字,尾大不掉也!”宇文泰滔滔不绝:“伪朝之内,多有似侯景、彭乐之流,恃旧倚功,各据一方;名为部属,实则诸侯。高贼因此力弱气沮,这才不得不退。此鉴殷殷,我关中,未可再蹈其覆辙也!”
裴果听到这里,顿然变了脸色。
宇文泰却似浑然未察,自顾自接着道:“邙山、瀍曲之败,始于李赵。然李赵非是不能战也,实因生了自存之心,畏首畏尾,最后弄巧成拙,方致我朝遭此前所未有之惨绩。孝宽,我说得对也不对?”
裴果怏然点头:“没错。。。”
“李赵之辈,不就是伪朝的侯、彭之流?是可忍,孰不可忍也!”说到这里,宇文泰已是须发俱张,显然气怒盈胸:“我意已决,定要去了他二人之职,不使其再据一方!”
裴果一阵默然,半晌过后,再为开口:“我原知你心中对李孟佐与赵元贵有气。你若寻机惩他两个,我也无话可说,可为何。。。为何要先拿阿崇开刀?”
宇文泰的面色甚是阴寒:“恰如你方才所言,李赵两个多年掌兵,控握一方,早是自成一系。虽说他二人那些个老部属在邙山、瀍曲役里死了个七七八八,近来却又趁着汉儿入伍之机,竭力招兵买马,俨然还做着那一方诸侯的春秋大梦!”顿了顿,接着道:“他两个可不比阿崇,我若一手就直接去免他二人的职,就怕他两个理不清满腔的糊涂心思,万一又教小人唆使。。。孝宽,难不成你就忍见兄弟阋墙?”
裴果不答,反问道:“所以你拿阿崇开刀,根本就是为了做给李赵两个看,所谓杀鸡儆猴,是也不是?”
“固有此意,不止如此!”
“不止如此?”裴果的眉心,直皱起了大大一个漩涡。
“孝宽,你定要追索不止。。。也罢,我便直说就是!”宇文泰长长叹息,声音作了低沉无比:“我关中一脉,本起武川,不外乎阿斗泥带着我兄弟几个挣出来这一片江山。然则时移势易,譬如落花流水,终不得免。如今这西朝天下,尤其是邙山败后,武川人只剩得寥寥,环顾左右,皆关陇豪右也。你认也好,不认也罢,此后若还妄思以武川一党压制关陇豪右,你以为。。。这西朝还能长久?孝宽,你扪心自问,你劝我重用汉儿,又何尝不是看明白了这里头的道理?”
裴果怔怔无言,良久,已作了痴痴。
北风呼呼,吹打在窗棂之,嘎嘎乱响;又钻进门隙之中,呜呜生哀。
“果子。。。”宇文泰似在笑,亦似哭:“我武川一党,实已到了落幕之时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