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下不去手。”
“所以……你是骗了我,你只是想去看看他?”
“还把该说的话说了,该做的事也做了。”
李辅国一怒之下,直接把萧江沅关入了大理寺监牢。
这一日,李隆基一直昏昏沉沉地倒在卧榻上。他能感觉到自己被人喂了温热又黏稠的粥,也能听见有人在他耳边呢喃。那声音对他来说太过熟悉,迫使他拼尽全力,睁开了眼。
他看到了萧江沅,看着她低头坐在卧榻边,专心致志地缝补着他随身携带的荷包。他不敢说话,他怕自己只要一出声,这个梦就散了。
还是萧江沅发现他醒了,一边把缝好的荷包塞入他的手,一边温然浅笑:“你让我活着,我听你的,但你怎么可以如此糟蹋自己的性命?以后不许再这样了,你也要听我的。还有这荷包,你可千万要收好……”
后面的话,他便听不清了。他又开始昏昏沉沉,无从反抗地闭上了眼睛,只在失去意识之前,感到额上落下了一个温热的吻。
再度醒来的时候,李隆基清醒了许多,身上也多了些力气。他刚想叹息方才果然是梦,就发现荷包竟然真的在他手中。
他愣了愣,手忙脚乱地打开荷包,便见里面整齐团着一缕乌发之上,多了一条断开的长命缕。
他忽地一手攥紧了胸口,久久唤不出声。
后来听蓉娘说起,他才知道,萧江沅来见他已经是前日的事了。
萧江沅假意答应李辅国的条件,除了要来见他,还有另一个目的。
她把李辅国意图谋杀太上皇一事告诉给了蓉娘,让蓉娘转告和政公主,再由和政公主秘密面呈新皇。在天下臣民的眼中,李辅国谋害李隆基与新皇谋害无异,以新皇的病态及李辅国之权势,新皇定会选择把事情压下来,稳住李辅国与朝堂,同时为了避嫌,给予李隆基最隆重的奉养和最坚实的保护。
至于李辅国的想法是否为新皇授意,虽不重要,但并非无迹可证。毕竟答应动手的是萧江沅,临时反水的也是她,倘若杀李隆基果真是新皇的决定,新皇一定会杀她泄愤,但若是李辅国一意孤行,新皇多少会留她一命,以作自己清白的证明。
不出三日,新皇下制,罢免萧江沅所有官职及爵位,流放巫州。
王承恩自请随萧江沅一同前往,以照顾师父起居,却被和政公主拒绝:“萧公那里,我会想办法,你明日起重返内侍省。我可以做你的后盾,你要做的只有一件事无论如何,取代李辅国。”
宝应元年,四月初五,李隆基于神龙殿驾崩,享年七十八岁,庙号玄宗。
十三日后,新皇驾崩,终年五十二岁,庙号肃宗。
又过了两日,太子继位。
由于肃宗皇帝在驾崩之前大赦天下过一次,萧江沅刚到巫州没几个月,便可返回长安了。
新君赞萧江沅劳苦功高,决定让萧江沅仍为从一品开府仪同三司,同时赐五百户实封,还专门派了人去迎归。
起初听闻萧江沅是一个有罪的宦官,巫州当地的百姓也好,官军也罢,对她都颇有微词。后来通过父母官得知,她就是在马嵬驿劝上皇赐死杨贵妃的那一位忠宦,又见她年老多病,他们才对她敬重起来,渐渐连罪犯的活计也不用她做了。
眼下战乱未息,一个月内国家又相继驾崩了两代皇帝,百姓们只觉得头顶的天都是灰蒙蒙的。萧江沅这一道官复原职的制书就像是上元夜里最大的那盏明灯,让他们重新找回了欢欣与雀跃。
他们还没见过京里来的钦差,这一下不仅纷纷凑上前去看热闹,有的还主动为钦差引路,直抵萧江沅的家门。
近些日子,萧江沅的膝盖越来越严重了,已经到了依靠手杖才能行走的地步。既然不需她干活,还有人愿意侍奉她起居,她也乐得好好在家里躺躺。这一躺便是好几日,当她再度出门,去外头透透气的时候,却发现入眼皆是缟素。
她怔愣了一会儿,便见一众百姓和官兵簇拥着一身素衣戴孝的王承恩,向她这里涌了过来。
王承恩喜极欲泣地宣读了制书,萧江沅却什么都没听清。她牢牢地抓着王承恩的手腕,不知道费了多大的力气,才终于开口:“上皇呢?”
王承恩立即跪倒在萧江沅面前,放声大哭。
见王承恩跪下,围在四周的百姓也纷纷向萧江沅行礼。他们没有听见萧江沅那一句极轻的问话,齐齐地向萧江沅贺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