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个士子回忆着。“也许,不至于吧。因后面轰响再起,余震又发,山体继续崩塌,在下无法救人……只得匆匆逃离。”
“可这和商鞅的女儿谋反有何干系?”青衣士子问道。
“这个,我当时不清楚。可到了咸阳之后,才听闻谋反之事,听说赢虔、甘龙派遣精锐旧军骑士团围剿,这才将二者联系在一块儿。”
众人闻言,也不禁陷入思索。文士再次幽幽开口。
“那老者厉害啊,定是他护着商鞅女儿及其党羽……说不定这逆贼事先预测地震,将我大秦骑士引入陷阱也未可知……”
“这么说,老者无论生死,商鞅的女儿竟再次逃脱了?”一名一直烤火的士子发言。
文士点点头。高个士子大手一拍膝盖。
“嗨!不论是继续追踪商鞅逆党,还是补充折损的赢虔旧军、宫廷卫队都需要不少武士,咱们此番一定会被招用!”
“哈,你不怕被那老贼干掉?一锅端?”青衣士子笑道。
“各位,咱们还是说点别的,当心祸从口出。”文士谨慎地提醒。
众人闻言,顿时静默噤声。高个士子停了停,继续激昂宣讲。
“对,咱们还是赞一赞咱秦公即将称秦王这一大喜事,从此,我大秦就是和周天子平起平坐的王国啦!哈!”
庭院里,苏秦撑着伞,抱着写好的简册,默默地走过。高个士子一眼瞧见他,恭敬地站起身拱手行礼。
“哈哈,苏士子。对秦国称王一事,你如何看?你可是咱们之中唯一见过君上的先辈,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众人全体朝着苏秦望过去。
苏秦沉默片刻,急速地思考。国虽大,好战必亡。此刻,秦国朝局不稳,仓促称王必然四面树敌,所以此为中下之策。多日前见到秦公之际,其并不主张武力征伐,而是韬光养晦,立意德法并举坚固国本,没想到……六日之内竟出尔反尔,要将一个已然已出现分裂裂隙的秦国拉向更危险朽坏的败局?
那么,若不是昏聩善变,便只有一种可能,王位上的秦公嬴驷只是个傀儡,并无实权。
老管一干仆人索要工钱数次,再无钱款进项,一切都要被打回原点。洛邑富商贵胄苏秦立马还原为乡间赤贫的“野人”苏秦,黄泉永堕。那么,要在秦国顺利上位,只有……必须改弦更张,去应和出此下策的权贵……
“哦,各位,天下虽安,忘战必危。昔年神龙伐补遂,皇帝战蚩尤,文王伐崇、武王伐纣,齐桓公任战而伯天下。只有以战止战、校胜疆场,方能凌万乘、诎敌国、臣诸侯、制海内,平定天下。一国之中,兵胜于外,义强于内,威立于上,民服于下,然后可建大功……”
苏秦侃侃道来,言辞如大川奔涌,一泻千里,激越高远。众人佩服地一道望向他。
“苏士子出口不凡,见识高人一筹,乃宰辅之才,以后可得多帮衬着咱们。”
“是啊,将来咱们将相同心,定能无敌天下!”
几名士子边夸赞,边赶紧腾出位置,邀请苏秦一道围坐喝酒,众人继续指点江山,纵论天下,好不畅快。
西边的咸阳,小雨看似无忧无虑,温柔含蓄的飘飘洒洒东面的魏都大梁城,却是黑云压城,大雨倾盆。
一连两日,几乎不带喘气,雨声噼里啪啦,将天地连接成阴暗混沌的一团。隆隆的雷声,刺目的闪电过去一遭,接着一轮,刺骨的西北风将大树、小树吹得四面乱摆。
流经城中的丹水河水位暴涨,裹挟着上游冲到的泥沙、残木飞流而下。沿街的人家个个早早关窗闭户,缩进屋内。
城西墨家总院,大厅中一如既往,收容着无家可归的各色人等。
一进庭院之后,隐秘的内室之中,禽滑厘巨子、孟胜总管、张仪围着案几,相对跪坐。一切就绪,一场名传青史的秘密营救即将开启。
此刻的禽滑厘、孟胜皆是普通商户打扮,隐去墨家装束身份。张仪则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旧靴破袖,一身的污泥浊水……完全仿照庞涓府门外孙宾“疯子”的造型,一丝不苟。
禽滑厘手握一张人皮面具,严肃地对视着他。
“王义,自昨日开始,一切到此安排就绪。此次本巨子亲自督阵,除了孟胜总管协助,另派出两名武艺高强的弟子护送。一旦孙宾被替换,即刻保护他一路离开魏国,前往齐国。已派人通知齐国政卿大夫淳于髡,他会安排人于边境秘密接应。”
“巨子策划周全,在下佩服。”张仪拱手谢道。
“半日时辰之后,等孙宾已脱离险境,你便落水逃脱。本巨子已安置人手,在城外的丹水河边、树林中等候,到时会全力接应。不过,庞涓的眼线一旦发觉,一定全力拦截、打捞。你一定要乘黑顺流快速出城,不然,等其派遣士卒追赶、搜寻,你到时怕是难以逃脱。”
“巨子放心,在下必定全力以赴!”
禽滑厘点点头,取出一颗浅蓝色药丸,约一颗桃核大小。“这颗丹药你收着。此药丸由精制酒糟加上各类药物抽取提炼,可令人通体发热,御寒,不过,过后便若醉酒一般。”
张仪接过药丸,放进怀中。
“没事,在下酒量过人,不会醉。”
禽滑厘继续严厉地盯着他。“哼,你以为就是醉酒这么简单?一日之内,若是不服解药,寒气便会反噬,引发持续高烧直到丧命。本为墨家暗中惩治恶人所制。”
“我靠……你这到底是墨家还是整人家啊?简直处心积虑,云淡风轻,稀奇古怪,杀人于无形……”张仪惊道。
“住口!休得胡言!接应的弟子会携带解药,先吃下去总比你当场冻死强。”禽滑厘生气地打断,截口呵斥。
“是,巨子。”
禽滑厘朝着孟胜总管一挥手。孟胜总管快速起身,接过精心制作的人皮面具仔细套在张仪脸上。
顿时,张仪消失,落魄凌乱的孙宾出现眼前,简直一模一样,无可挑剔!
内院一片漆黑,所有无关弟子被屏退。只有一座不起眼,挂着布帘经过掩饰的中型马车停在院中,两名弟子正严阵以待。三人一道出门,迅速进入马车中。
黑暗雨幕无边无际、喧嚣的雨声掩盖所有,马车神不知鬼不觉从边门驶出,沿着河边街道,不快不慢,一轮一轮,朝着庞涓大将军府的方向迤逦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