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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八章

圣诞气息一瞬笼罩了整个加州。

期末考试阶段步入尾声陈啸之负责的大课考毕开始批卷。考前他俩相处尚算融洽,考后却立刻进入危机状态陈啸之在批卷时白了沈昼叶好几眼,语言明显变得刻薄甚至连去食堂吃饭都挑着刺儿给她穿小鞋。

原因是沈昼叶信誓旦旦说不难的那题,卡死了一票人,严重影响了成绩正态分布的原则,这下陈啸之上传完成绩,得去专程解释这次出卷事故。

沈昼叶对张臻抱怨“我觉得这儿师资挺好的啊,北大可没这么多诺贝尔物理学奖大佬我们一个都没有,排名也没这儿高学生素质怎么这么不行?”

张臻要求看题看了题后沉默两秒对沈昼叶开口“叶总,求你件事。”

小叶总十分大方“你说。”

张臻“别留校任教。”

沈昼叶“……”

张臻将卷子恭敬叠好双手奉还“我怕有人杀你。”

沈昼叶“……”

沈昼叶终于明白自己给陈啸之闯了祸而且又在不经意间当了次学婊,只得试探着弥补“臻臻,我不是对难易度缺乏认知的人,其实我觉得芝大入学题还是挺难的。”

“……”张臻看傻子一样看了她半天问“芝大?就是费米开了个好头的那个变态考试?那变态玩意谁不觉得难?”

沈昼叶“……”

“咋滴”张臻问“想不想到隔壁问问你男朋友去?”

沈昼叶卑微地垂下脑瓜……

“……”

她一头柔软小天然卷张臻忍了一会儿没忍住伸手戳了戳那颗卷毛鸡小脑壳,又rua了rua嘀咕道

“别的不说,可爱倒是天生的。”

……

平安夜下午晚宴在即。

宿舍里空无一人,沈昼叶拉着外援给自己化妆她和张臻两人来美帝时带的化妆品都不是全套,因此只得将各自的化妆品掏出来,一样样对比着,拆东墙补西墙地化。

沈昼叶看着她眼影盘成色,心惊肉跳“……你这眼影盘一年多没用了吧。”

张臻面色平静,用手代刷,揉着眼影块儿,说“哪能,也就七八个月,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

沈昼叶不会涂眼线,因此没买过眼线笔,而没好到哪去的糙汉张博士则买了眼线笔回来当秀丽笔使,俩废物磨了一下午,最终在沈博士快哭了的“我眼皮真的好疼你别搓了”中,完成了最后一道工序。

“好了。”张臻道。

张臻打量自己打扮好的沈博士,只见平时清汤挂面的沈博士一经打理肤白唇红明眸似水,一双水杏儿一样的眉目含情带怯,平素不服贴的头发都盘得整整齐齐,成了活生生的一个小美人儿。

张臻满意之情,溢于言表……

她捏着美人儿的腮帮亲热地拧了拧,满意道“叶妹妹,今晚你如果还搞不定他,你就他娘的别回来了。”

沈昼叶“我……”

她局促不安,手指都绞了起来。

“哦对,往这里喷点香水,”张臻摸过沈昼叶的小香水瓶一晃,把她领口扯开就朝里喷,沈昼叶触电似的往后一缩,拽着裙领,提防地看着对方。

张臻收起香水瓶子,诚恳地说“有用的。”

“有有有有,”沈昼叶几乎想咬死张博士“有你个头,他如果万一不吃这一套呢,我这么拼命干嘛,回来自己洗澡不会很可怜吗!”

张臻“我哪知道。”

沈昼叶“……”

沈昼叶感觉自己不干净了,将头发拢了拢,披了件大衣出门。

天是阴沉的,大雁成群穿越厚重雨云。

楼下,陈啸之披着深灰羊绒大衣,一手扶着车门,在宿舍楼外等她。

沈昼叶注意到他又换了辆车,这次是辆看上去挺低调奢华的黑商务,大约是给这种正式场合用的,车标是个挺精致的皇冠,但并不认识。

沈小师姐判断那是凌志或是什么雷克萨斯……鬼知道这个车是什么,但雷克萨斯名字挺长的,配得上个精致的皇冠。

“我来了。”沈昼叶说。

寒风凛冽,等在车门口的陈啸之的头发被吹得乱了,闲闲地抬头看她。

沈昼叶从来没以这种样貌见过人,连涂的口红都让她十分不自在,何况对面还是自己男朋友她不晓得陈啸之觉得这样好不好看,半晌局促不安地问“等……得久吗?”

“不久,”陈啸之收回眼神,单手开车门,平静道“上车吧,外头冷。”

然后他风度翩翩地伸手,示意沈昼叶上车。

“……”

沈昼叶出来时其实觉得自己打扮得挺漂亮的,和平时完全不一样,订的裙子适合她,张臻虽然化妆手生却也懂怎么化好看,最终化出的妆容漂亮且朝气蓬勃。

她以为陈啸之至少会多看她一眼。

可是他没有。……你打扮不是打扮给他看的,沈昼叶在心里告诉自己,化妆和穿漂亮的裙子没有那么多意图,更不是为了陈啸之他没有表示就这么难以接受吗?

可是哪怕只是说一句“今天的你很漂亮呢”?

沈昼叶按着裙摆,钻上了车。

如果他不迷恋我怎么办?

沈昼叶脑袋磕在窗户玻璃上。

市区街上满是情侣,有男朋友牵着萨摩耶遛狗,女孩跟着他一边笑一边向前跑,还有两个白发苍苍的老头互相搀扶着去吃圣诞餐,在路灯下接吻,人间烟火,万人归家。

我们明明也可以的。沈昼叶看着他们,发着呆。

他真的不觉得我好看么?沈昼叶心塞塞地对着窗玻璃打量自己,觉得自己本来就不难看,去蹭个通识课还有学弟来搭讪,化了妆之后更有点小美人胚子的意思不说别的,这相貌拿去学院晚会当主持都够了,陈啸之怎么就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呢?

下一秒沈昼叶突然想起,我他妈是物院的。

沈昼叶“……”

物理学院朴素程度和数科院不相上下,冬天一来就一水儿的黑色打底裤配羽绒服,沈昼叶叹了口气,将小裙子拽了拽,保护了下自己的腿。

“穿少了?”陈啸之立即敏锐地拧大了暖风“一会儿到了我给你拿点热饮。”

沈昼叶的确腿冷,但被关怀后却很愤怒,满脑子都是狗男人怎么这时候儿了就这么细致……

沈昼叶正独自愤怒着,陈啸之却忽而道“今晚有雪。”

沈昼叶一愣“啊?”

陈啸之开着车往山上去,说“白色圣诞在加州挺难得的,你运气不错。”

沈昼叶闻言掏出手机看天气预报,发现晚上九点就会下雪,但是当她再去看陈啸之时,发现他并没有进一步的表示。

沈昼叶心里一方面觉得自己事多,另一方面又觉得空落落的,感觉陈啸之总是离自己很远。

隔阂总是无声地存在。如果是错觉就好了,她落寞地想。

枝叶吊灯亮着,雪白大理石地砖光可鉴人。

陈教授提心吊胆地教他的学生“别乱跑,少喝酒,更别抓过杯子就喝,这里基本都是酒精饮料,你那破酒量撑不住白葡萄酒。问服务生要点儿没酒精的,牛奶也行。”

二十五岁的沈昼叶不满地说“小孩才来这里喝牛奶。”

陈啸之道“你还不如小孩呢。”

沈昼叶拧起细细的眉毛以表达自己的愤怒,陈啸之见状没忍住笑,在她脑袋上用力地揉了揉,然后向服务生要了一杯热橙汁。

“挑剔鬼,”陈啸之说“我知道你不喝热奶。”

他居然还记得,小挑剔鬼抱着热饮笑了起来,于是陈啸之也笑弯了眼睛,捏了捏她的腮帮。

沈昼叶心里开了一朵花儿,一时间几乎忽略了这个家伙刻意创造隔阂的行为。

可下一秒,一个端着酒杯的人就走了过来,将氛围驱逐殆尽。

那人过来和陈啸之打招呼“陈博士,好久不见。”

陈啸之温和点头,简单地介绍了下沈昼叶“这是我的女朋友”,又对她介绍了来人,来人是校董会某贵妇的老公,一口法国口音,说话恨不能掺几句法文,一脸褶儿,姓氏拗口。

沈昼叶拘谨又谨慎地向这法国口音的人问了好。

接着罗什舒亚尔教授过来,捞走了陈啸之,又对沈昼叶抱歉地笑了笑。

沈昼叶留在了原地,愣一小会儿,决定去找东西吃。

……

似乎也没有这么糟糕。沈昼叶坐在窗边看着山下繁星如火。

她隐约明白,陈啸之把她拽过来,是让她在这里玩得开心些的意思。

这段日子沈昼叶绷得太紧,而这晚宴氛围居然很惬意没人在意你究竟在做什么。况且藤校不差钱,晚宴居然是跑到著名的洛杉矶山顶别墅区来办的,景色奇佳。

落地窗外万千灯火阑珊,海岸静默如谜。

至少比窝在宿舍里看lix强一万倍。

沈昼叶不太舒服地拉扯了一下裙子领口。那件衣服很适合她,但沈昼叶内心却总觉得有点尴尬,好像这不是自己的衣服似的。

挺好玩的,她想,小时候觉得二十五岁将会是堂堂正正的大人。毕竟它听上去就是个庞大而成熟的年龄,爸爸在那个年纪已经有孩子了怎么听怎么成熟,可长到二十五岁后,沈昼叶才意识到这是个尴尬、高不成低不就的岁数。

这年纪远没能独当一面,也没能巍峨耸立,如今沈昼叶只觉得自己渺小,像一粒砂砾,却被世界磨得很疼。

女孩子用勺子戳着葡萄雪泥,望着窗外发呆。

马上就是新年了。

新年和圣诞,几乎都是她所期待的活动,比如说去华盛顿走走当然是和陈啸之一起,他说好了的,他俩可以一起去看沈昼叶旁听过课的教室,看看她儿时长街。而且,陈啸之明年可能要准备回国了。

这两个念头,沈昼叶光是想,心里都怦然一动。

校董会的晚宴人很多,还有些人为孩子上学来走动,因此人员嘈杂。至于陈啸之,能看出罗什舒亚尔教授对他十分放心沈昼叶七点四十多时还看到他单独在和谢尔盖聊天,两人似乎还有点私下的交情,相谈甚欢的样子。

沈昼叶当前最常用的网站就是谷歌学术,去年互联网公司来校路演还钻进去玩了谷歌眼镜,此时居然看到其创始人和男朋友聊天,一时感觉像是打破次元壁,十分恍惚。

又觉得陌生。

正常,沈昼叶告诉自己,陈啸之社会新闻都上过,早不是单纯可爱的初中生了,现在还狗得很。

然后,沈昼叶突然想起一个问题就算那年没分手,他们是不是也会渐行渐远?

沈昼叶愣了愣,又一次发现她和陈啸之之间,有太多的、不能细想的问题。

谈恋爱好烦,沈小师姐满肚子苦楚没地儿讲,踩着磨脚的小高跟鞋,从凳子上挪了下去。

打落牙齿和血吞导致满肚子血水儿的沈博士终究没忍住,结结实实喝了两杯。

楼下人很多,也挺吵,远不及小二楼来得清净,沈昼叶婉拒了两三个找她聊天搭讪的,眼神儿有意无意地留意着自己男朋友的踪迹,小口小口抿着酒,钻进了宴会厅。

而她就是在那儿,看见了陈啸之熟悉的背影。

陈啸之站在门口,正低头,似乎是在玩手机。

沈昼叶独处一晚上,加上还有越攒越多的小矛盾,此时一肚子小性儿,准备去问陈啸之结束了没有,结束就送我回去我穿这个屁晚礼服要被勒死了但是往前没走两步,看见他旁边站了个老头。

沈昼叶“……?”

都快九点了还没完?陈啸之我诅咒你长脚气。

那老头年纪起码六十多岁,高个,泛白的姜黄头发,沈昼叶觉得有些眼熟定睛一看,发现是现任校长。

校长在的场合沈昼叶没法打扰,只好稍微躲开了点,很烦恼地等这老头放开自己的男朋友。

“陈博士,”老校长友好道“我前些日子听说您打算进一步拓展博士期间的课题?”

陈啸之从后面看像个走台的模特,英俊而身材颀长,笑着回答“不完全是。但您这就听说了?”

老校长笑道“我参与了你们系里的讨论呀。”

陈教授一笑“讨论那是在讨论什么我可再清楚不过了,除了r教授连隔壁生科都觉得我经费用得太多,对别人不公平,这下连您都来了。”

他打趣道“您打算削我几万刀?”

老校长大笑道“怎么会,缩谁也不能缩你啊。”

话里有话。

连正在小口抿酒喝的沈昼叶都听了出来。陈啸之对着校长,眼睛温和地弯了弯,眼里还有一丝醉意。

“谢谢。”陈啸之礼貌地说。

老校长却没拓展那句话,攀谈道“陈博士,这两年年假一直没休吧?”

“没。”陈啸之莞尔道“对玩不是很热衷,本科期间玩得差不多了,三两年前趟欧洲还在巴黎被偷了护照,所以这两年一直没出去。”

老校长和蔼道“近年清点假期发现的。来年抽空把攒的假期休了吧,陈博士?你老师也希望能把你踢出去玩段时间。”

陈啸之笑了笑,应了声,望着老校长的眼神却明暗不定。

下一秒,在嘈杂的环境中,校长开了口“我听说你有回国的打算。”

这个话题!这话题才是谈话的重点!

沈昼叶几乎立刻从微醺里,清醒了过来。

回国。

说来也奇怪,回国这么大的事儿他们竟从没讨论过沈昼叶知道陈啸之家里阿屎吃什么牌子的猫粮,但却对回国这么大的事一无所知。

沈昼叶只晓得他去了一次北大,看了看系里设施,又问了沈昼叶许多待遇和评职称的问题,之后便再没听他提过。

这居然是陈啸之第一次表态。

“回国啊……也许吧。”陈啸之声音里带着笑意,“那边有几所学校对我感兴趣,我父母也在国内,总归环境还是熟悉些。”

老校长问“你在这里做得不舒服?”

“这倒没有。”陈啸之道。

校长礼貌地笑了起来“我希望你在开玩笑。斯坦福基本就是你最熟悉的环境了,回去还要重新开始,课题,资金……回国实在不是个好的选项。”

陈啸之笑了笑。

然后他开口,慢悠悠地说“是选项之一。”

选项,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