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说罢，为何是我泪流满面。

该死，好似结局就该注定煽情。还不是我知道我的说辞，多少有些哄骗的成分。他之于我的存在，是模糊不清的碎片。上世的他、这世的他、还有身为白衣上级的他，身影不断重叠却互斥。他们对我来说，才是我难以捉摸的谜。所以，就算同时入地狱，我就能和他相拥吗？我不确定，所以这对我来说，或许是真正意义上的诀别。

可我并不绝望，只要他的灵魂片段始终存在，我就有机会将他拼凑。

“好，别哭。”他挤出难看的苦笑。

“我们的结局，是尸骨交缠、是灵魂苟合，是那地狱里难辨你我的缕缕青烟。”读书人描绘的场景，总是要比我浪漫些。

话音刚落，我连面容和发丝，都变成了那该死的解药。

看起来毫无生机，却散发着滋养他人的无限生机。

这比人还高的解药，可以燃烧至少十日。他无言地，将我推至城墙高楼，麻木地将我燃烧，他无法判断我是否还在，他的灵魂好似也同我同时消散了一般。剩下的，只是一具执行命令的机械躯体，残存的意志仅支撑着他完成最后一个任务。

而那难以用言语解释的恐怖大殿，他也默契地用一把火，掩盖了所有。

一时失了主的国，也无人顾忌那荒诞的所谓真相。

忙着割据、忙着逃亡，都好。都无法错过那守卫着一方国土的高耸城墙。而上面火光熠熠，随之而来的，是那沁人心脾的治愈气息。

这场烟足足烧了十日，无人在意。

底下的人，颓然地来，又若有所思的离去。被唤醒的，除了那麻木不堪的躯体，还有几分唤回来的神智。

而那滚滚浓烟之中，似有一个一动不动的人影，那轮廓似人又似那坐莲的佛，分明是一个乌黑的人型轮廓，却被那熏得人不禁泪流的烟，镀上一层似有若无的金光。

乍眼一看，连那烟，都有几分仙气的味道了。

总之燃烧我散发的解毒气息，足以笼罩整座不大不小的城池要塞。而那面目黢黑而又迷茫的人，也被一股莫名的力量吸引前来。这样，我的洗涤作用，似乎也超出了我的意料。

我如何知道这些。

我的神智尚存几分，迷迷糊糊之中，除了看那蝼蚁般的人潮来来往往，就是感受着木头脑袋的寸步不离、生死相依。

他始终抓着我还未燃尽的枝丫，就好似，还和我十指紧扣一般。

他答应了我，要看着我燃烧殆尽，在最后一缕烟消散之际，才能追随我的步伐。

他似乎有流不完的泪，发不完的抖，但却以极强的意志，支撑着自己不要倒下。

眼见爱人在眼前燃烧，本就是一件残酷的事情，虽然我是以植物的形态。可回想，我这一生在他面前，大多数也是以一棵平平无奇槐树的形态。可他也对我诉说，倚着我入睡，从来都将我当做挚友、爱人。所以我被燃烧的痛，不足挂齿。而面对他的忍耐和苦痛，才是直击我灵魂的煎熬。

“快了......快了......”我对他释放信号。

他双眼颤动，要知道这些时日里的相守，也已经耗光了他所有的气息。只怪我，给他留下如此艰巨的任务。到头来，不过是我们俩那可笑的自我感动而已。

他紧抓的手，终于松开。好似是一具执念化解的尸体，忽然松懈了下来。

用仅存的最后一丝气力，将那破烂不堪的衣衫，轻轻的放在我还在燃烧的地方。很快，那被风吹得干燥无比的衣物，以猛烈的态势，燃了起来。

这个笨蛋，死法这么多，偏偏选了个最痛苦的。

我在他的眼里，看不到一丝犹豫和动摇，那赴死的决绝，比我还要坚定几分。火爬上衣裳，灼烧肌肤，可他也好似，根本感受不到疼痛一般，灵魂早就抽留飞升到上空，与我火热交缠。

就这样，本是袅袅的青烟而已。

不知何时变成了一团冲天的火光，吞没了我和他，也将我们对这一世这个世界的留恋，燃烧殆尽。一对“祸害”也好、一对“狗男女”也罢，我们最后都化了灰，在风沙中四处飘散，被无声无息的吸入又吐出，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只有我知道，最后的一刻，我们灵魂抽离，相视一笑，那便够了。

可是我们永远都不会看到。

在我俩的灵魂消散之际，那城门一瞬之间被踏破，一支人马喧嚣而来。

带头的是一个英武的将军，英姿飒爽，那生机勃勃的态势，为未知的万物，带来了生的希望。而他身后一门马车，马车里坐着的，是他的军师。

他们虽是来势汹汹，却对这陌生颓败的人民无尽包容。那混乱不堪的街道，或许在未来的某一日，又会恢复往日的繁华。

他们就可以实现木头脑袋、或是那旧皇帝那未尽的美好幻想了吗？

谁知道呢？

时代总是无法停止的轮回更替，无一例外的是：每一次的无情更替，都会带来新的生机和暂时的安稳。这或许，是美好世界的更高级定义。

若要抵达光明，总要斗争、牺牲、改朝换代。唯有痛苦挣扎，才能显得安稳清明的美好。

这便够了。

那一场救赎饥荒的暴雨。

这一支带来新秩序的兵马。

都是我这代表着世界阴暗面的角色，陨灭的那一刻，就触发生效的魔法。

只是这次，没人能和我说了。

因为我带着不舍和疑惑，又坠入了那无望的空虚之中。无尽下坠之际，我如何，都抓不住他的手。

意识开始模糊，这熟悉的无尽下坠感，无论经历多少次，都有着抽空我所有知觉的恶劣作用。可它唯一剥夺不了的，是我难以自抑的悲伤。我不断给自己洗脑，他只是暂时的离去而已。他似乎又变成一片尖锐的碎片，飘到哪个角落开始拼凑合体。

而那拼凑而成的完全体，早晚会有一日，走到我的面前来。

或是一如既往的一往深情，又或是那大仇得报的得逞神色，我难以猜测。但可以确定的是，他的某个灵魂片段，曾和我同频共振过。

这就足够了吗？当然不够。

悲伤过后，真实袭来的是那满腔的愤怒。

任我如何挣扎，都无法摆脱他们书写的既定命运。而他也不过是他们随手安插的，增添我命运悲怆感的一个工具而已吗？

过程中我无比庆幸，我还有他。可每每走到结局，我却又痛恨，命运从来也从来没有给过他机会。他的生命价值，在和我对上眼的那一瞬间，毫无意义。

一时之间，我有些恍惚。受罚的人表面上是我，可我却带着几世的记忆，早就做好天打雷劈不得善终的心理准备。可他却如一张白纸被我污黑，直至面目全非，却毫无戒备和还手能力。可笑的是，还错将我当做那可笑的生命中心。这样看来，倒像是对他的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