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方孟夏,未及燠热,渊明却正自茅庐中北窗下高卧。来人通报,道是太尉刘公亲临,欲见陶渊明先生。陶妻骇然,乃立入室告之。渊明鼾声如雷,充耳不闻。陶妻乃着手推之,渊明不醒。
陶妻出告之。刘裕颇知名士作派,乃径闯入,见土榻上一人仰卧,面色酡红,鼾声如雷,自是酒醉中。裕乃哈哈大笑,向榻拱手,将一揖而退。
榻上高卧者忽出言道:“尊者何所闻而来?何所见而去?”
此乃嵇康问钟会语,刘裕亦知,乃引钟会当日答话道:“闻所闻而来,见所见而去。”
陶渊明道:“此地之南,匡庐山东林寺住持僧慧远,与彭城刘遗民,沛国刘瓛、刘琎兄弟,及瓛弟子豫章雷次宗、南阳刘子骥等,结莲社于山中,倡净土之教门,大有益于世道人心!尊者何不访之?”
刘裕拱手道:“谨闻教!”乃出草庐至原上,仰望南山匡庐,但见云雾缭绕,峰入苍冥,不禁心向往之。
忽一骑至,递上刘穆之予裕书信。裕展信读罢,不禁叹道:“俗务缠身,今日却无缘拜见慧远法师哉!我闻弥天释道安法师门下,颇有大德高僧,而远公居首。昔桓玄与远公书信往还,辩论僧人敬不敬王者,玄以为当敬,可谓妄自尊大!吾母笃信佛教,以为佛为举世所尊,而王者不过一国主,且僧为出家人,自可不敬王者。”
三
原来刘穆之来信,道益州自朱超石败姚苌取蜀东还,其参军谯纵代为镇蜀之后,逢桓玄篡逆,纵便以出身蜀地大族,其弟道福,且讹言其兄弟乃蜀汉时大儒谯周之后,以欺世盗名于成都,于是其兄弟以桓氏代晋建楚,出兵阻峡江,纵乃自称蜀王。信中又道:“今卢、徐之乱既平,公弟刘荆州东归,刘江州新西上江陵代为牧,而谯纵仍称蜀王,未有归顺意!今五斗米道妖贼既平,敬宣名父之子,虽以恩信牧江州,而未有军功;今其西上为荆州刺史,颇奋发,思为公建功,近日来书,道今年峡江水小流缓,而荆州得江州兵补充,兵强马壮,真乃天赐伐蜀之会!仆亦以为机不可失,故许为其请于公。公意以为如何?事机所集,倏忽即逝,尚祈公速归京邑,以议此事。”
原来卢循为萧鎋父子败于巴陵之后,不复西上攻江陵,便登舟下驶至浔阳与徐道覆会合,遂一齐为刘裕败于豫章而南遁,荆、江二州警报,遂因此双双解除。不意新至江陵为荆州刺史之裕弟道规,忽旧伤复发,不得已乃请东归。书信至建康,裕尚在浔阳,刘穆之乃书告裕。
裕许道规东归,遂以在浔阳为江州刺史者刘牢之之子敬宣,西上为荆州刺史。敬宣至江陵,便书寄刘穆之,托其为请于裕,道欲率军伐蜀。穆之以此,乃复有信至浔阳。
伐蜀事大,且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于是刘裕望庐山遥拜慧远法师,便掉头下栗里原,归浔阳城中与新任江州刺史刘毅告别,率大军东还建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