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缓了口气,谅他这芝麻大的胆子也做不出杀人之事,“那天佑为什么会死?”
“我不知道!我返回盘帝山后仙翁就急匆匆地带我回天庭了。仙翁让我立了誓,永不再提此事,尤其是对您!”
我噌地站起,僵了片刻,又慢慢坐下,“月老与殿下在山中议的是什么对策?你一点不知?”
“小仙的确不知。”
“那好!我问月老去。”我拂袖而起。
“你问不到的!”
“为何?”我梗着脖子。
“……仙翁也曾对太子立下重誓,永不再提此事!自从您回到天庭,他老人家就忧心忡忡,生怕您找他问起那段凡间姻缘,这才远远躲到了乐游山。他老人家说,因为红鸾殿的疏忽,已经对太子殿下造成莫大的亏欠,要是再使得当年沉舟泛起,可是万死莫辞!”
我跌坐在地上。山风在林中打着旋,呜呜咽咽,声声相逼,逼着我往不敢想、不愿想、不该想之处去……
月见还在不停地碎碎念,说他真的已经把所有事情都告诉我了,求我万万不要让月老知道,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说天规严苛,他承受不起,说此事瞒到今日已经不是他一个人的事,还要牵连仙翁和太子,一旦闹大对谁都没有好处……
嘤嘤嗡嗡,嘤嘤嗡嗡。
“你闭嘴!”
我霍然起身,收起捆仙索,捂着耳朵逃走了。
逃回玉宸宫,揪住轻尘问:“殿下去了哪?我……我要找他!”
“姑娘这是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告诉我,他去了哪?!”
“听,听归蓝说,妖界立了新王,魔尊请殿下前往魔界商议,兹事体大,可能要多逗留些时日。”
“怎么才能去魔界?我要去魔界找他!”
扶鸾扶住我,“将军,如今妖王新立,局势不明,殿下不会准许我们带您出宫的,勾陈帝君也不会答应。况且现在离您与太子大婚不足一月,需要筹备的事情千头万绪,哪能您二位都离宫呢?”
“我不管!我要见他,现在就要!”我咬着牙,红了眼。
扶鸾和轻尘不知我发的是什么疯,百般阻拦,最终扶鸾又使出对付我的杀手锏,一道昏睡咒丢过来,世界陷入混沌,真真假假,是是非非,连同那个无比骇人的念头,都随着意识坠入沉沉的黑暗之中。
醒来的时候已是深夜,我倏的睁开眼睛,一阵心悸,以为自己做了个可怕的噩梦,可白日的记忆渐渐清晰,心又重重地沉了下去。
静夜无声。
我从未像此刻一样孤助无依,心里充满恐惧,黑暗中所有看不见的角落里,床底、桌下、墙边……都可能趴伏着嗜血的怪物,随时一跃而起将我撕成碎片。
几乎要听见牙齿打架的咯咯声。
我扬起手,火光划破黑暗,将殿内所有灯烛全部点燃,里里外外映得如同白昼,方才觉得好些。
掌中跃动的火焰带来令人抚慰的光和热,火光中忆起天舒的话一切无成,始于畏惧,驭火之术,必从正视对火的畏惧开始,越是害怕,越要面对,才有可能战胜它、制伏它,掌控它。
而此刻我怕的是什么?
自从得知丹朱随时可能将我取而代之,我便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因此我不畏死。
经历过炼天炉中的烈焰焚身,仍日日与火为伍,我不畏痛。
自幼在人迹罕至的盘帝山上长大,我不通世故,不畏人言。
那么此刻我怕的是什么?
不敢面对的是什么?
……是失去。
我宁可死,宁可痛,也不要失去那个至亲、至爱、至敬、至重之人,他是我短短一生在这世间走过一遭的全部意义。纵然知道所有深情并非付之于我,我仍坚信他对我有相伴之情,有丝丝缕缕的不忍,有点点滴滴的顾念。我对自己说,如此这般,也足够了。
可若果真天佑之死与他有关,那么这一切都成虚妄!
如果他明知杀死天佑我会悲痛欲绝,仍然没有半点顾及,赐我这剜心之痛,那么在他心里,阿筝到底是什么?是装着丹朱的一个壳子?还是寄生在丹朱元神之中的什么多余的东西?
若这一切真的是他所为,原本在我心中的那个正直、端方、隐忍、至情至真的师兄就已经死了。
我将永远失去他,却要与一个从来都不曾认识的人朝夕相对!这令我毛骨悚然。
思及此处,我真正认清了自己的恐惧,终于有了直面它的勇气。
冷静下来,抽丝剥茧地去想,接下来到底应该怎么做?去找师兄问个清楚只是情急之下不经脑子的举动,如果师兄有意隐瞒,我一定不是对手,他说过,在他眼中我心如明镜,一眼就能看穿,而我对于他,却已不再有这样的把握。而且,月见的话并不能确凿地指认师兄与天佑的死有关,我仍心存一线希望。
必须要先想办法找到天佑的死因!那天晚上他们在小竹楼里到底商议了什么?除了师兄,只有月老知道。
去找月老吗?他躲在乐游山中,若他刻意躲着我不露头,一时半会还真的拿他没有办法,即使见到了,他好歹也是上神,不会像月见一样胆小怕事,连哄带诈地就能说出真相。
那么还有谁?还有谁能解此谜团?
我愁眉深锁,在屋子里来来回回地兜了无数圈,终于想到另外一条路幽冥地府!
凡人死后魂魄被鬼差拘走,要是能在幽冥地府找到那名鬼差,势必就能问出其中因果!
这个想法令我激动不已,可怎样才能去幽冥之地?这三十六重天上不可能有任何神仙敢把我带出天宫,何况是去鬼族的地界。
或许,只除了一位……
可想到他我的心就凉了半截。
这个时候去寻求夜轻寒的帮助,无异于火中取栗。他像烈火一样难以预料,极易伤人伤己,敬而远之才是最好的办法。
而且他终归于我有情,我无以为报却还求诸于他,有失于德。施恩易还,情债难偿。
在灯火摇曳中又来来回回地兜了几圈,我终于下定决心,拉开寝殿的大门。
扶鸾立刻出现在门前,“夜深了,将军要去哪里?”
我紧了紧衣襟,回道:“光明宫。”
……为今之计,没有别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