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润民把自行车横着扛在肩上,小心翼翼的走过一座用长条木板搭建的简易小桥,又一脚深一脚浅的涉过雪白虚软的沙滩,刚把枯水期的七里河甩在后面,正要拐上通往县城的乡村便道,便看见尹清泉骑着自行车从灵山头方向驶来,老远就叫着:“钟书记,钟书记!”
钟润民答应一声,几步走上便道,放下自行车等尹清泉驶至近前,冲他点了点头道:“瞧你热的,要不坐下歇会?”
“二八月乱穿衣,这话还真不假。”尹清泉抹了一把额头上细细密密的汗粒说,“早上出门时候穿着军大衣还觉冷意嗖嗖,刚刚晌午就热得小阳春天似的!”
钟润民望了一眼夹放在自行车后座上的军大衣,道:“春打六九头。今年打春早,天自然也就热得早了!”
两人一面说话,一面把自行车停放路边,然后寻找一处浓荫各自背靠树根蹲下,互相观察着对方的脸色。
“情况不妙?”尹清泉征询的问。
钟润民点了点头,呼气回答:“不是一般的不妙,而是非常的不妙啊!”
春二三月,天虽然是暖和了,不再担心挨冻了,但旧粮即将告罄,新粮尚未入仓,正是乡间青黄不接、家家揭不开锅的艰难时节;往年惯例,县委、政府、人大、政协四大班子领导成员都要深入村户,摸清群众家里缺粮情况,以便及时进行救助。今年自然也不例外,自三天前钟润民就和尹清泉、单水清、屈水蓝、宫德枚等人开始骑着自行车,早出晚归,走村串乡,调研农村粮食问题。
“我先说说我到过的几个村里给我印象最深的一件事吧!”钟润民道,接着便向尹清泉讲述起来:
昨天上午十点左右,钟润民骑车路过罗庄公社南古大队一生产队,看到十多名社员手执桑叉火叉,把队里的麦秸垛拆开打散,将已发霉变黑的麦秸摊放场中,另有两名“牛板”驱赶两头耕牛拉着两套石磙,正在摊放的麦秸上来回碾压着。
“老乡,有……收获吗?”钟润民深谙农村工作,知道社员们这种做法的用意,不觉心里一阵难受,颤声问道。
一个生产队长模样的老汉弯腰蹲身,伸手在麦秸下摸索一阵,然后双手捧着一把麦糠走到钟润民面前道:“拉锯都有末,没有多的还能没有少的吗?一个麦秸垛拆开打散,碾压半个上午,起码能弄他个三二斤的粮食哩!”
老汉一面说话,一面把嘴对着手心轻吹;麦糠哗哗飞去后,掌心里显现出了七八颗发了霉的麦粒。
“这……能吃吗?”钟润民含泪问道。
老汉哈哈一笑:“能吃能吃,咱社员的胃没那么娇贵啊。说实话,要是土坷垃能吃,咱们早就啃地三尺了,还用得着这么麻烦吗?”
“老乡,咱们这里去年并没有歉收呀,就算缺粮,也不应该缺到这种地步呀!”钟润民疑惑的说。
老汉答:“不是缺粮,是节粮,把粮食省下来送到引丹工地上去哩!”
“送到引丹工地上去?”
“对呀。咱们后方生活苦,可前方工地上生活更苦,国家每人每天定量九大两,那么重的活不吃饱肚子怎么能行?我们大家伙儿一商量,就勒紧裤带,任凭自己吃少吃坏,也要把节省下来的粮食送到工地上去!”
“送了多少?”
“不多,也就每人定量的三分之二吧!”
“三分之二?”钟润民惊讶的问,“那你们接下来的两个月吃什么呀?”
“豌豆搭垛,割麦插禾”,远处传来布谷鸟的啼鸣声。
老汉转头望着田野里青葱的麦田,爽朗的笑道:“咱农民嘛,有的是办法。你听布谷鸟都叫了,离磨镰割麦的日子还会远吗?”
……
尹清泉叹了口气,说道:“钟书记,我经过的一件事情虽然和你的不一样,但也大同小异,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呀!”
接着,尹清泉便向钟润民讲述起来:
今天晌午,尹清泉骑车路过王村公社邹营大队一生产队的农田,正是春耕大忙时候,许多人都在路边田里盘红薯垄。尹清泉正在自觉满意时候,忽然发现前面半里地处,一道紧靠农田的坡坎下面,黑压压的排列着一队什么东西,心中顿时大感奇怪,便加快车速驶近前去一看究竟。
距离大约百米来远时候,尹清泉发现那些黑压压的东西原来竟是十多名青壮劳力,他们把锄头靠放旁边,全部头朝下脚朝上的顺着坡坎采取倒躺姿势,双手抱腹眼睛望天,似在做着某种体操一般。
“老乡,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啊?”尹清泉奇怪的问。
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站立起身,冲着尹清泉咧嘴一笑,答:“倒立啊,你难道看不出来?”
“干嘛倒立啊?”尹清泉仍旧不解其意。
青年说道:“实话对你说吧,这都快晌午了,早上喝进肚里的那点红薯稀饭早就一泡尿尿出去了,肚子饿得咕噜噜叫,可是还得干活怎么办?有老年人给我们大家伙儿出主意,说这样倒立下去,能把胃里剩余的那点食物再倒流回来暂时止饿。嗨,你还真别说,这倒立一会起来,还真感觉不太饿了哩!”
“你们队里缺粮缺到了这种地步?”尹清泉双眼潮润的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