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经昏黄，早春已经有了些复暖的苗头。

府中演武场极旷，周围的枯树渐渐有了些嫩芽抽出。然而这一丝丝的绿色并不那么引人瞩目，因为场中那一抹翠绿虽然更加暗沉，却更加耀眼。

那位虎鬼面翠绿蜀锦袍女子盘坐在演武场前小台的座上，头上的秀发梳成一束，在头上结成发髻以金簪固定，虽然阖上双目静肃坐着却依旧掩盖不住那焦躁的气氛。两名女侍卫捧着那柄已经装上刀杆很是长直窄秀的长刀，侍立在她身后。

一位紫色袍服的老人左手托着刚刚取下的长翅硬幞头，缓缓踱步而来走到那女子面前，倘若萧逊此刻恰好在此处，便能发现这位看上去很是寻常却身穿朝堂中唯有三品以上才能穿的紫袍气度雍容的老者，正是那日挑着金珠担子到他卧房的老人。而这位老人，能令这位高贵的翠袍女子与其两位侍女起身施礼，唯有这府邸的主人——

西宁州的实际掌控者，西军名义上三路共尊的经略相公，关西唯一在世的大儒称号保有者，南国柱石，于官场中号称“西极一壁”的中道极相公。

中道极相公压手示意不必多礼，向着那翠袍女子道：“雀娘，不必等了，那小子避而不战，已是回房歇息了。”

所谓雀娘，自然是名字里有个雀字。

名中有雀，能轻易坐在这个位置，又是从西安州来的，那便只有一个人了。

渭河节度留后李道鲁的大女，六盘山卫队的玄骑首，以女子之身掌控西安州半壁情报与保卫要务的巾帼豪杰。

李青雀。

小字雀娘，又字鸾娘。

雀娘这个称呼自然是相熟的长辈使用的，外人自然只能知道“鸾娘”和“鸾将军”的威名。那枝凶恶的青鸾旗扬过，三日之后尚且有血腥味的传闻不是空穴来风。没人会把那只旗上的青鸾当成一只瑞禽，而是私下谈之莫不色变。

李青雀摘下那虎鬼面甲，露出了面甲之下的真容。与外界传闻的李氏大女丑陋不堪的传闻相反，凶恶的面甲之下是一副虽算不上绝代容颜，却也很是耐看的脸。脸上虽然带着很是不忿的嗔怒，却依旧显出少女的可爱。

这也正是李青雀选择带上虎鬼面的原因——在战场上，这样一副温和可亲的面庞实在没有什么威慑力，甚至会招来敌人的无情嘲笑。而这副虎鬼面就很好的解决了那些蛮子和悍将以貌取人给人带来的困扰。

中道极相公看着眼前难掩愤懑的少女，一时间竟然不知接下来的话怎么出口。

“那小子迷路，窜到厨房去了，为了不被那小厮看出来丢了面子，硬生生在那看伙夫做饭看了一个半时辰……盯在他卧房的人没报上来。”

中道极相公左手拈着白须，仿佛面色平淡，实则心下也有些失笑。

李青雀的面色愈发难看，腮帮微微有些鼓起，一双杏眼满是怒色。

“他真的是江南萧家的血脉？”

“八成已是确认，和那位家主年轻时节几乎一模一样。玉佩也查验过了，确实是兰陵手笔。再者，他的字辈也对的上。”

“我已经遣人将西安州见过那位家主的老卒和高手玉匠寻来，大约在十三日前便能到此。”

中道极相公点点头道：“也好，再查验一次，这事情事关重大，多一层保障自然更好。”

“雀娘，你素来慧眼识人，今日在刀库见了这小子，可有什么评价？”

李青雀回想起刀库里的那个清秀军卒，倘若撇去那些先入为主的不良印象，似乎也并不是那么一无是处。然而一想起那看似伪装实则摆出的内伤姿态，李青雀还是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