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候,人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没有其他的门路和途径可以搞到钱,唯一可能的就是省。
这样,大林大头和细妹,他们每个月的固定零花钱,从原来的五毛,降到了三毛。而双林,老莫和桑水珠觉得他还小,用不到钱,本来一个月就只有一毛钱,再降,大概连老莫和桑水珠也觉得不好意思了。
一个月三毛钱,可以买两张电影票,或者六支奶牛棒冰,八支半赤豆棒冰,十支白糖棒冰,说是白糖棒冰,其实里面没有白糖,就是糖精水。白糖在当时是很珍贵的东西,也要凭票。不要糖票的,只有看上去类似于红糖的,结成一块一块的古巴糖。
古巴糖的甜度不高,三勺古巴糖冲泡的糖水,最多只能抵一勺红糖,或者半勺白糖。
零花钱不够,大林大头和细妹,三个人就要自己想办法。家里的牙膏快用完的时候,三双眼睛都紧紧地盯着,谁都想成为最后那一个,这样就可以把牙膏壳藏起来。铝的牙膏壳拿去收购站,可以卖两分钱,铅的可以卖三分。
其实,他们也不是现在才感觉到没钱,在零花钱还是五毛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感觉没钱,好像始终都没有钱,钱总是不够。
春节的时候,家里面拆猪头,猪头拆完的骨头,总是会被大头抢到,这些猪骨头晒干之后,可以拿去收购站卖钱。
每次老莫在杀鸡,细妹就蹲在边上候着,有一点点鸡毛掉在脚盆外面,细妹都要捡起来。鸡胗里面的那层壳,细妹第一时间就要抢在手里,就怕被大头抢去。
鸡毛和鸡胗的壳晒干,都可以拿到收购站去卖钱,也可以等到义乌人,挑着担子,戈丁丁丁戈来的时候,拿鸡毛和他换糖吃。
睦城的小孩,都把义乌人叫做“戈丁丁丁戈”,他们来的时候,挑着一对箩筐,箩筐是用来装鸡毛的,箩筐的上面有一个扁平的长方形的木头盒子,打开上面的盖子,里面是一整块颜色微黄的麦芽糖。
他们挑着担子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个小锤子,还有一把敲糖用的刀,一边走,一边“戈丁戈丁”敲着手里的锤子和刀子。
放下担子,小孩子们马上拿着鸡毛围过去,义乌人把鸡毛放在手里掂掂,接着就用锤子和刀,戈戈戈敲下一大块糖,看着拿鸡毛的小孩。
小孩子不满意,嫌太少,义乌人笑笑,说好好好,再给你一大块,接着戈戈戈,敲下一小块,小孩子这才把鸡毛递给他,拿着糖跑开去。义乌人把鸡毛放进下面的箩筐里。
睦城一年四季,有很多流动的小贩,根据这些小贩卖的东西,做的生意,大家就知道他们来自哪里。
鸡毛换糖和摇着拨浪鼓,嘴里喊着“洋针洋线洋袜子,牙刷牙膏牙缸子”,卖小商品的是义乌人;补缸补碗的是永康人;卖霉豆腐的是东阳或者诸暨人。
最厉害的那个,肩膀上扛着一条板凳,板凳上钉着磨刀石,一边走一边喊着“磨剪子勒,戗菜刀”的,是浦江人。
为什么说他最厉害,是因为大林和大头他们,学校包场看到吐的样板戏《红灯记》里,那个磨刀人老赵,就是肩上背着一样的板凳,喊的也是一样的词。搞得睦城的小孩一看到浦江来的磨刀人,就肃然起敬,以为他们个个都是地下党。
大头最喜欢干的事情,是去药店给爷爷买头痛粉。一包头痛粉一分钱,一次买三包,爷爷每次都会给他五分钱,多下来的两分钱,就是奖励给他的跑腿费。有时候,大林也想赚这两分钱,两个人就一起跑去药店,给爷爷买这三包头痛粉。
老莫看到总是说:“这头痛粉真重,还要你们两个人去抬。”
头痛粉的包装纸上面,印着一个人用手托着自己的脑袋,表示很头痛,大头看着却一点也不头痛,而是感到很高兴。
大头最早能记住的药厂名字就是何济公。
很多年以后,大头自己也经常头痛,去了好几家医院,吃什么药都没有用。他想起何济公的头痛粉,去药店找,还真的让他在一个柜台的角落里找到,药的包装纸上,还是印着一个人用手托着自己的脑袋,表示很头痛,大头一看到,觉得马上就不头痛了。
头痛粉已经涨到一毛钱一包,还是良心价,名字也改成了阿咖酚散。大头买了一大盒回家,很神奇,不管他是感冒头痛偏头痛还是酒喝多了头痛,一包下去,立竿见影。
搞得大头后来经常在去赴酒局的路上,喝下两袋头痛粉,似乎对醉酒还挺管用。
大头看着头痛粉,就会想起爷爷,他想这头痛粉,已经伴着爷爷走完他的一生,直到去世的那天,爷爷还在吃着头痛粉。现在,自己对头痛粉已经有了依赖,它看样子也要陪着自己走完一生。
想到这个,大头就笑起来,他不知道,这会不会也是家族遗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