睦城十字街头,晚上的时候很热闹,关着门的饮食店门口,和睦城饭店的台阶两旁,很多兰溪人面前摆着两只箩筐,在这里卖瓜子和花生,还有睦城本地人在这里摆摊,卖鸡蛋粿、苞罗粿、油炸臭豆腐和油煎粿。
白天的时候,这些摊子都看不到,他们不敢摆出来,工商所会把他们当投机倒把,抓到工商所去,工商所里面有个打击投机倒把办公室。
到了晚上,工商所的人下班了,他们就可以大摇大摆地摆在这里,即使工商所的人晚上过来,也不敢管。他们要是敢管,马上会有一大帮人围过来,十字街头,本来就是人多啊。围过来的那些睦城人,这时也会骂工商所的人,骂他们空劲道(假正经)。
说不定,还会吃黑拳。
毕竟,这是大家都需要的,哪怕自己今天买不起,舍不得吃,但总有要买的时候,把他们都赶走了,到时去哪里买?再说,十字街头就是要有这些摊位,才热闹啊。
睦城地处水路要津,历来商贸繁荣,睦城人世世代代,都已经习惯这样的热闹了,包括工商所的那些人和他们的家人,上班时间是不得不做,下了班,就睁眼闭眼。
在这些摊位,粮票、油票、布票和豆腐票都可以直接换东西。兰溪人在睦城做生意,没有粮票他们连饭都没有得吃,不管是去睦城饭店吃面吃饭,还是饮食店买大饼油条和馒头,都需要粮票。粮票多了,他们还可以带回去卖钱换东西。
在这里的摊位买鸡蛋粿、苞罗粿和油煎粿,是不需要粮票的。卖这些的,他们的用油和面粉的量大,自己家里的这些票证肯定不够,他们只能跑去乡下买黑市粮油。但那时候就是乡下人也不够吃,还不一定买得到。
至于布票,人人都宝贝,没有人嫌多的。浙江不是产棉地,粮食和油,你还能去乡下买到黑市,棉花和布,你就是跑去乡下也买不到。
在兰溪人那里,一斤粮票值一块钱,他摊子上的一包包用报纸包起来的花生和瓜子,一毛钱一包。大头用一张五市两的粮票,和他换了五包瓜子,他们一个手里拿着一包。
走到卖油煎粿的摊位问问,一两粮票可以换一个油煎粿。大头拿出又一张五市两的粮票,换了五个油煎粿,一个人一个。
手里拿着一包瓜子一个油煎粿,五个人都觉得自己是个阔佬,其他的小孩,看着他们都只能吞口水,那一个晚上,对他们来说,太奢侈了。想到大头口袋里还有两张五市两的粮票,明天还可以当一次阔佬,他们就觉得更奢侈。
很多年以后,大头碰到一个傻逼,那傻逼还是一个大V,他和大头缅怀了一个晚上的七十年代,他说那真是一个人民幸福,风气清廉的年代。
大头听着就在心里冷笑,你他妈的,吃一包几十粒的瓜子,就觉得自己要上天的年代,到东阳人挑来的担子上,买几块霉豆腐,都要求着人家多给一点点汤汁,你说人民幸福?买粪买电影票都需要开后门的年代,你说风气清廉?
买粪需要开后门,就是大头自己家里的事,他有发言权。
买电影票,他班里一个女同学的父亲,是睦城电影院的经理,每次有新电影上映,睦城电影院最好的位子是六到十二排,一到十号。这几十张票,不在售票处,都在这经理的口袋里,专门用来卖给关系户和亲戚朋友。
阿尔巴尼亚电影《第八个是铜像》上映的时候,细妹找到大头,说她和磕了磕了响很想去看。他们男孩子,看电影当然不会去买票,都是想各种办法逃票,女孩子肯定不敢。
大头硬着头皮,去和以前从来没说过话的这个女同学搭话,让她帮助搞两张电影票,女同学脸红红答应了,第二天给他带来两张八排二号和四号的电影票。
他交给细妹的时候,细妹高兴坏了,看完电影回来,还和大头说嗑了嗑了响夸他真有本事,位子这么好的票子都能搞到。被嗑了嗑了响夸了,这让大头兴奋一个晚上。
那个时候,开后门是大家默认的事实,一张缝纫机票或一张自行车票,谁都知道,你不开后门根本就搞不到。这样一个开后门,都已经从潜规则变成明规则的年代,你他妈说是风气清廉的时代,你是不是饿得还不够?
大头一本正经地和这个傻逼说,其实,那个时候的个人收入是被低估的,因为除了钱之后,每个人还有票证发啊,这些票证,都可以算是有价证劵,比如一斤粮票可以卖一块钱,还有油票布票豆腐票烟票等等,都可以换钱,这样一算,是不是人均收入该翻好几倍?
这个傻逼一听就兴奋了,还说你这个观点很新颖,我要发到我的微博上去。
大头心里暗暗在笑,发吧发吧,让大家看看你这智商没充值的样子,大概也只能这样自嗨了。你他妈的忘了,你拿一毛三分钱去粮店,是买不来一斤米的,还要一斤粮票,一斤粮票可以换一块钱,那加起来,是不是等于一斤米要一块一毛三,这实际的物价又马上上去了?
大头那个时候,肚子开始鼓出来了,修养也比较好了,看着对面这个傻逼,他只是在心里偷着乐,没有像听到那个傻逼,说死亡是金句,是最浪漫的诗篇时,甩手就给他一个耳光。
第二天去学校,有同学向李老师上交她捡到的一分钱,受到了李老师的表扬。
大头脸和心都火辣火辣的,他觉得和这个女同学比起来,自己这个红小兵团副团长,真不是个东西。
他口袋里还揣着两张五市两的粮票,当时很想交出去,但舔舔嘴唇,想到瓜子和油煎粿的美味,他还是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