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以后,大头觉得自己可能得了厌食症,什么都不想吃,对什么都没胃口,每天只喝水,都感觉肚子很饱。
他站在凯宾斯基酒店的落地窗前,看着外面的黄浦江和江对面的万家灯火,有那么一刻,他有一种灰灭的感觉。他不知道这么多的人在这个世界,每天这么忙忙碌碌尔虞我诈,到底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填饱自己的肚子,为了满足一张嘴吗?
可当嘴只要水就可以满足的时候,活着有什么意义,是不是还不如索性埋在水里?
这个时候,大头真的很想自己能像那些脑残的电影和电视剧里的傻逼一样,拥有穿越的能力。要是他能够穿越回一九七三年的睦城,穿越回总府后街,大头知道,自己的厌食症,马上就会痊愈。
对于一九七三年的大头来说,不是想吃什么,或者不想吃,而是只要能抓住什么,他都会往嘴里塞,如果用一个字来形容他当时的生存状态,那就是“馋”。
也不是光他一个人馋,而是整个总府后街的大人小孩,整个睦城,甚至……全国人民都很馋。
只要从一九七三年走过来的人,谁会没有经历过那个馋的年代,没有对馋的切身体会。一杯麦乳精,一颗大白兔奶糖,就可以让人反复回味好几个月,匝着嘴,误以为这是天下美味的时候,馋就在每个人的身体里,眼里,思想里扎了根。
现在面对一桌海鲜,大头连动筷子的欲望都没有,但那时,就是一碗豆腐渣,辣椒炒炒,他们几个小孩,大人还要先用小碗给他们分好,不然他们会抢。
真是馋啊,大头想起一九七三年的大头,就觉得那个时候,自己馋得彻头彻尾,馋得无始无终,馋得只要嗅到食物的气息,口水就要用茶缸接了。在地上看到一根棒冰棍,都要捡起来塞进嘴巴里,吮吮上面残留的甜味。
站在凯宾斯基的落地窗前,看着外面的黄浦江和江对面的万家灯火,大头自己都不敢相信,曾经有过那么馋的时候,对食物有过那么渴切的时候。弹指一挥间,人间没换,但这个大头,真的还是曾经的那个大头吗?
大林天天晚上都在睦城镇委大会堂画画,大头他们在后面的椅子堆里钻来钻去,钻了三天就觉得钻厌了,几个人走到镇委门口,又过去那个台阶坐坐,盯着嗑了嗑了响他们家紧闭的大门看看,觉得这一个晚上太无聊了。
“我们去捡钱吧。”大头和建阳他们说,几个人马上从台阶上跳了起来,说好好。
华平飞快地跑回家,等他们走到华平家门口,他已经拿着一根头上磨扁的自行车辐条,站在门口等他们。这根辐条,是他们捡钱的重要工具,等会可能要派上大用场。
他们捡钱没有其他的目的,就是为了买东西吃。嘴巴太馋,对他们来说,只要有东西能塞进嘴巴,让嘴巴动动,这一个晚上就很好过。
走过大头他们家的高磡,再往前,邮电所阅报栏前面,人就开始多起来,几个人都低下头,在地上寻找着。
大头走到阅报栏对面马路边上的邮筒,还特意围着邮筒转了一圈,结果一无所获,心里不免有点失望。
这个邮筒,曾经给大头带来美好的记忆。
那天晚上,他们也是准备上街捡钱,从那个台阶起身,几个人比试谁先跑到府前街,大头跑到邮筒这里的时候突然一个急刹。
天已经暗了下来,邮电所门口没有路灯,邮筒这边很黑,只有从对面阅报栏里的灯光,把光线和人影一起投射过来。大头隐隐约约看到地上有一张小纸片,弯下腰去捡起来,大喜,他看到手里的这张小纸片,是五市两的ZJ省粮票。
大头早上经常拿着粮票和钱去买大饼油条,他对这张粮票太熟悉了。ZJ省粮票不大,只有全国流动粮票三分之二大小,五市两这张,是紫色的,上面印着新安江水电站的图案,大头就更熟悉了。
大头想也没想,赶紧就把粮票揣进口袋里,一抬头,看到前面不远处还有一张,他赶紧又捡起来,回头看看,看到邮筒的背面还有两张,大头心里一阵狂喜,抓在手里朝四周看看,就怕被人看到。
这四张粮票,肯定是哪个来邮筒寄信的人,从口袋里掏出信的时候,带出来的。
建阳看到大头好像从地上捡到什么,叫着:“大头,你捡到什么了?”
大头拔腿就跑,几个人在后面追,大头一直跑到十字路口,转到了正大街,这才停住。回头看看,只有建阳和大林他们几个人,并没有其他的人,这才放下心。
大头擂了建阳一拳,骂道:“你这个逼,就你嗓门大,也不怕被人听到。”
建阳嘿嘿笑着:“看看,看看,现在可以给我们看看了,是不是捡到宝了。”
大头这才把攥紧的拳头松开,其他几个人看到他手心的粮票,都叫了起来,许蔚伸手拨了拨,见是四张,大叫一声:
“发财了,大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