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尽量平静地牵着儿子出了船舱,心却跳的如同急鼓。
他从昨日一直没有注意这个侄儿,今日一同上船,都只顾得跟苏昭讨教学问。
可现在才发觉,所有人竟然都是以这个侄儿为首。
苏昭身为太傅之子,四年前的进士,如今的翰林学士,竟然以侄儿为首。
他不敢深思下去,只觉得自家叔父与周家,肯定在谋划什么大事。
甚至有一股冲动,赶紧跳下船,立即回家去。
不对,他们阖家都准备搬到定海去了啊!
船舱内,薛大爷双手撑地,连磕了三个头,才抬头说道:“薛柏见过世子。”
此时周永文才知道薛大爷的名字,整部红楼梦,都没有写他们薛家上几代的名字,直到薛蟠这一代。
周永文坐在原地没动,尽量放慢语速,平静问道:“可有字?”
薛柏是名字,却不能叫,只能写出来,或者自己叫,别人叫名字,就是骂人。
名是自称,字才是别人叫的。
薛柏道:“在下字长生。”
周永文点了点头问道:“为何愿拜在我门下?”
薛柏沉痛道:“薛家危在旦夕,愿托付全家上下,寻一生路。七年前,太子圈禁,我薛家紫薇舍人一系,就死的只剩下了年青一代。如今太子薨殁,薛家也成了养肥的待宰羔羊。”
“不怕我得了薛家家产,就转手卖了你们?”
薛柏沉声道:“其他人会,周家不会。太子薨殁,我恰好在京城,当日老伯爷就因太子而亡,柏也曾登门祭拜。”
是啊,周家虽然中立,可是那日与太子死在一起,就变成了太子一系。
不是也是了。
薛家成了羔羊,周家也好不到哪里去。
周永文又问:“为何信我?”
这一次,是薛顺成回答道:“是老夫告诉他,大皇子乃世子所杀。”
湖州薛家还比不上金陵薛家,薛顺成空口白话,当然不可能让薛柏直接拜伏。
他不敢泄露别的,透露出大皇子是周永文所杀,能拉拢这样一个钱袋子,很值得了。
薛柏见周永文面色不变,接着说道:“柏能决断,基于两个缘故。”
周永文点头道:“仔细说来。”
“一,当日出殡,柏也在送葬行列,亲眼目睹大皇子在众目睽睽之下身亡,这种手段前所未闻,手段惊人。
二,得到薛家……世叔提醒,柏也想通了为何周家选择离开京城,在定海立足,这种谋略柏敬佩不已。
周家如今有三千将士,还有神鬼莫测的手段,即便事有不顺,也可驾舟远航。柏只求一席之地。”
周永文起身,走到了薛柏面前,伸手扶起他。
他也等着这一刻,不敢让周永文使劲,借着他的搀扶,就站起身来,却依旧弯着腰。
周永文这才开口说道:“薛家如今最让人眼红的就是丝绸生意,你们不仅给三大织造府供应蚕茧,生丝,还参与丝绸销售,都是暴利环节。可愿放弃?”
薛柏忍不住看了一眼苏昭,低头道:“柏早就有心交出生丝生意,只是陛下一直不许。”
苏昭笑问:“这几年,薛家靠生丝利润如何?”
“此项生意涉及了内务府,户部,薛家属于中间人,在两个衙门之间串联。户部与内务府每年提供超过五百万两白银收购生丝,又由三大织造府负责生丝加工,他们分配利润九成,薛家留一成,每年约留存十万两。”
“只是收购蚕茧,利润就有两成?”
薛柏道:“非也,蚕茧从农户收到缫丝作坊,才加工成生丝,这中间的利润超过五成,去掉运输,加工人工,净利润约两成。
从织造府开始,生丝加工成丝绸,利润更高,不过全部是内务府所得,户部只能根据产量收税了。”
户部属于国库,织造府属于内务府下属机构,属于皇帝的内库,泾渭分明。
周永文跟苏昭不懂生意利润,但是隶属关系是分得清的。
苏昭又问:“那你每年能从内务府得到多少成品配额?”
“这个没有一定,我一家不要说一成,连一分都不到,这一块,我们跟其他商贩一样,从作坊进货。”
苏昭沉吟了一下说道:“也就是说,在皇上那里,你们一年的十万两收益,是摆在明面上的?”
薛柏面对苏昭更加谨慎,他愿意投诚,还有一个关键原因就是苏昭,只要太傅一句话,薛家就有机会脱离苦海。
“正是,这七年来,薛家靠生丝赚了七十万两,不敢动用。”
“若将这七十万两交给皇上,可愿意?”
“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