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宁大公一眼就判断出,他很难从这次伏击之中活着离开。
最中央的那个人全身裹着黑衣,在最一开始他们过了一招,之后那黑衣人就只是静静站在那里。他只是站着,就让毕宁大公觉得自己未来的每一步行动过都已经被封死了。这种感觉很奇怪,他有种分不清自己究竟是站在这里还是站在对面。
其实很可笑,虽然拥有着大陆第一剑术大师的称谓,但从学成到现在,他并没有获得很多亲身实践这套剑术的机会。在训练之中的对攻和生死相搏是不同的,他很清楚,他也曾经期望获得这样的经验,生死之间的经验,可是很遗憾他不得不很早就从他父亲那里继承北羽的责任,从此被困在北羽的那座末予城里,而不是如他儿时曾经梦想的那样独自一人或者与几个伙伴,游荡在这片大陆所有危险的地方,或者干脆骑上战马背上剑,冲锋在西翎和明城领之间的战场上。
更可笑的,哪怕他如今陷入这样一场伏击之中,伏击他的人究竟是谁,出于什么目的,他依然一无所知。看样子他死大概也没法死个明白。
哦,当然,他认出了对面这个裹在黑衣之中的人。并不难认,而且看起来他似乎也没有打算要掩盖自己的身份。他的这位亲叔叔,在他印象之中一直很古怪,话很少,也不知道每天究竟在忙什么,他们算不上特别熟悉。毕宁家族嫡系每代都有数个后代,其中一个继承大公爵位,而其他的都不会参与到北羽军之中,最多挂个闲职,他们的下一代开始才会以毕宁家族成员的身份在北羽军中任职,这是毕宁家族一直以来的传统,这个叔叔也是。他有一个子爵的爵位,有一块封地,平时大多呆在封地里,虽然是毕宁家族嫡系,但在毕宁家族成员里算是最不起眼的。
毕宁家族为什么每一代嫡系其他成员都会被排除在北羽军之外?这个问题在他小的时候曾经问过自己的父亲,随着他年龄的增长他曾经自己思考过,大致是一种自保的手段,以防止神廷怀疑毕宁家族掌握了过大的权力。对此他深信不疑,他父亲临终的时候向他强调过这个原则,等他死的时候,他也会向自己的继承人这样强调虽然他还没决定下一任毕宁大公的人选。但此时此地,看着站在面前的自己的叔叔,据他所知在三年前就死在自己封地上,年纪不小,死得很安详,他觉得有关这件事情他想得过于简单了。或许还有他的父亲,爷爷,一代一代往前追溯一直到不知道多少年前的毕宁大公们。他突然想起了他的那个弟弟,在二十多年前不辞而别,又在二十年前在末予城的城墙外面与站在城墙上的他对望,说着北羽并不是那么美好。
在当时,他以为那只是出于年轻人的叛逆。
他抖掉手中剑的剑鞘,这个动作在对面这个黑衣人那里也几乎没什么区别。活动活动手腕,已经记不得究竟多久没有真正和人动手了,在这一刻他猛然感觉到了自己的衰老。
衰老总是不知不觉来临的,却没法被不知不觉地意识到。总是会在某个时候才突然出现,吓人一跳。
但是没关系,对面那个,更老一点。所以还有希望。
慕连焚月醒过来没用到一个月,其实只用了一个夜晚。但是她醒了看起来和没醒也没什么大的区别,除了双眼睁开无神地望着天花板之外,不论问她些什么她都毫无反应。
洛亦其不方便在这进出,只来看了一次,拉着洛蕴墨到屋子外面很隐晦地问,她当时下手的时候是不是把慕连焚月的脑子打坏了。
洛蕴墨抬腿踢了他一脚,说了句交给她就行,然后就把洛亦其轰走了。
洛亦其其实还是很忙。神骑士府布置大致得当之后,就开始不断有拜帖送过来,一个个头衔都挺吓人。依照西翎临时配给他的那位佐理官的说法,这些人中的大多数洛亦其最好还是得见一见。而除了这些主动上门求见的,皇都中也有不少地方需要他主动去拜访,比如皇室,内阁,元老评议院和大法务院,还有各位身在皇都的神骑士们。既然他没有立刻返回西翎的计划,这些人情肯定是免不了的。行程大致一排,递给洛亦其一看,已经都排到下个月了。
傍晚回来的时候,洛蕴墨已经又不见了。倒是给他留了个字条,上面就写了一句话,信是假的,真的在原本西翎十七军团总制凡森手上。他去看了看慕连焚月,看到她躺在那又恢复成醒过来之前的样子,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又昏迷了。
凡森是军团大调西翎到东翎来的两个军团的首脑,也是那一夜兵变的策划者。据说那一晚他人就在皇都之中。兵变流产,参与者没有被神廷继续追究责任,但纷纷调离了原本的位置,而凡森,作为首脑更是受到了特别照顾,以圣骑士衔却只挂着一个神廷东翎军区高级参议的闲职。这一类的职位要么是作为加衔以示尊宠,要么授予已退役的王骑士以示优待,像这样授以一位现役圣骑士,意味着这位大人差不多可以为退休做好准备了。洛亦其翻了翻自己的行程表,发现明天一早,会来拜访的就是这位圣骑士大人。
这是巧合么?
第二天一早的时候,洛亦其一进前厅,就已经看见洛蕴墨坐在那里啃水果,看见洛亦其,顺手就扔过来一个。
洛亦其伸手接住,手上力气没把握好给捏坏了,弄了一手的汁水。他很尴尬地把水果放一边,一边找手巾一边问洛蕴墨昨天的去向。
洛蕴墨没接他这个茬,反而问:“今天你要和那个叫凡森的会面?”
洛亦其点点头。
“你打算怎么问他?”
“我还没想好。你觉得我该怎么问?”
洛蕴墨朝他招招手,“把耳朵凑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