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医生的妻子揣着菜篮子从外面进来，等到元医生发觉的时候，她已经跨过了诊室的门槛。小小的诊室，一眼就全看在眼里。只见自己的丈夫坐在诊桌后面，神态莫名其妙；王美英坐在椅子上，神情萎靡。诊室的空气仿佛刚从死寂中活过来一样，沉闷压抑。

“美英啊。”她连忙打了声招呼。

王美英依然处于恢复后的疲劳和心悸之中，对待自己好友的问话，并没有像平时一样及时地回应，只是条件反射地转向声音的方向，刚好看到进门的元医生的妻子。

元医生妻子继续问道：“你来看病来了呀。是哪里不舒服呢？”

王美英终于反应过来，说到：“胜兰呀，你摘菜去了。”

元医生终于也回过神来，说道：“又得了肺炎。”

接着说道：“打青霉素过敏了。皮试都没问题，就过敏了。得亏屋里备了肾上腺素。”元医生终于停止了颤抖，他再次站了起来，开始收拾诊桌上散落的纸屑和玻璃碎片。

“她青霉素一直打得，做皮试也没问题，今天就碰上了。”元医生一边收拾，一边念念叨叨地说道。大概是因为压力过大，元医生的精神需要得到释放，元医生今天和自己妻子的话多了一些。他的思路也有些重复，他继续重复说道：“青霉素过敏了，还好屋里备了肾上腺素，我动作快。”

“没做皮试吗？”他妻子问道。

“做了。”元医生不由自主的加大了语气：“当然做了，怎么敢不做皮试，皮试没问题才打的针。”

“做了皮试。”王美英实话实说，说道，“而且我以前打青霉素，一直都不过敏的，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又过敏。”

“我打过十几年青霉素，皮试不准的，也是第一回碰到。”元医生继续解释道：“皮试正常打不得青霉素的概率，听说有，不到百分之一、千分之一的概率，没想到被我碰上了。还好家里有肾上腺素。”

元医生终于说完了所有的话，他长出了一口气，然后安静下来。

元医生妻子把菜篮子放在一边的凳子上，问王美英道：“好些没，没事了吧？”

王美英试着活动了一下身体，一切正常，回答道。她接着说道：“还好菩萨保佑，现在没事，刚才吓死我了，以为自己都要死掉了。第一次碰到青霉素过敏，人都吓死。”

说完，王美英的精神仿佛找到了寄托，肉眼可见的放松下来，神色也平静自然了很多。

“你以前打得青霉素的呀，我记得。”元医生妻子说道。王美英是她的好友，也是元医生病人里的常客，所以她记得很清楚。

“是的。以前一直都没问题。”看来已经是恢复正常了，王美英的思路越来越清晰，回答越来越敏捷，说话的中气也接近正常：“不晓得为什么，今天打就过敏了。”

“是有很小的几率，皮试做了没问题，但是打青霉素过敏的。”元医生妻子说道：“只要没事就好，没事。你坐一下，我给你泡杯热茶来。”

“要得。”得到王美英的答复，元医生妻子提起菜篮，进了厨房。

“我这个没问题吧，不会影响身体吧？”王美英问元医生道。

“不会，当然不会。”元医生非常笃定，稍微让王美英安下心来。他继续说道：“过敏是身体的的排异反应，没有副作用的，好了就是好了。”

元医生的回答王美英听得也是似懂非懂，但是她选择信任元医生，既然得到了医生的确认，她放下心来。她说道：“我怕有副作用呢，没有就好。”

“当然没有。”元医生的语气再次不容质疑：“就跟有些人吃虾过敏一样的。”

“好多人吃不得虾，吃了就发烧、全身长红疹、风团。有些严重的，还会过敏休克。一样的。”

青霉素过敏不常见，但是吃虾过敏的大有人在。可能是因为山村地处内陆，自古以来像虾这类的海味，甚少出现在他们的食谱上，所以长久以来，他们的身体没有进化出对虾的适应性。

元医生自己就是吃虾过敏的体质！

“像我，就吃虾过敏，吃了就痒。”元医生说道：“有些人吃得虾，有些人吃不得虾，有些人这下子吃得，下次又吃不得。一回事。”

为了让对方彻底心安，元医生继续解释道：“青霉素过敏，就是因为你的人体，免疫系统不接受青霉素这种物质，出现的排斥反应。”

元医生用力的挥动了一下手，好增强自己语言的说服力：“你这个还算轻的。有些严重的，会导致休克，甚至死亡。”

“休克就是晕死，失去意识，那就要急救了。”元医生解释道。

这样的小山村，交通不便，路途难行，最近的乡医院也在七八里之外，所以今天元医生和王美英，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这也是为什么刚才元医生一度紧张地站立不稳，到现在还在后怕的原因。

“得亏你这个还不是最重的，打了肾上腺素就好了。不然要送去抢救的话。”元医生话只说出了一半，但话中表达的意思很明显。劫后余生的喜悦开始弥漫，诊室的空气越来越正常起来。

本来是一个村子里互相知根知底的熟人，而且这个年代的患者和医生之间的信任依然牢固，所以王美英心理上的“过敏”后遗症，在元医生的解释下，渐渐消除。但是疑虑和遗憾，还需要时间，才能完全消去。

“那我是不是以后都打不得青霉素了？”王美英问道：“那我以后得病怎么办？”

“你以后打青霉素就要特别注意了。”元医生补充道，“尽量不要打。”

“我一直打得的呀。”王美英语气里充满了失落。

对村民们来说，对某种东西过敏，他们不会自然地认为它的正常和理所当然，而会下意识地认为是自己的身体存在某种的缺陷。这种缺陷，让他们充满“自己身体怎么会有这样缺陷”的遗憾和挫败感，而且会让自己觉得与众不同，与其他人群格格不入。

而且在他们的思想里，青霉素药效高超，是治病的灵药，青霉素过敏，会让自己错失许多潜在的治病机会，增加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青霉素都不能打了，那就搞得好呢。”王美英自嘲地反讽了自己一句。

“我以前可以打的，一直都打得的。是不是今年身体变差了呀？”王美英立即化身为侦探，努力地找出自己身体的变化的病因：“可能是因为上环，应该是的。”

“上环没影响吧？”王美英问道：“是不是我今年上环，影响我身体，打不得青霉素了？”

“可能有影响。”元医生回答，“很有可能。”

“上环会影响你的身体，而且可能影响你的身体机能和免疫系统。有可能就是这个原因。”元医生说道。

“打不得青霉素，那我的病怎么办呢。”王美英再次追问。

“青霉素打不得，没关系。”元医生换用一种温厚的语气说道：“又不止青霉素一种药。不打青霉素，还有庆大霉素、红霉素，同样效果的药多的是。”

“效果没有青霉素好吧？”王美英说道。

这倒是实情，在元医生药架上的所有抗生素里面，青霉素是其中药效最迅速的，也是最受欢迎的。

但是元医生说道：“庆大霉素一样的。药效差别不大，微乎及微。”

元医生的说辞有一种让人忍不住就会相信的魔力：“不打青霉素还好些，青霉素会产生抗药性，对人体伤害大。”

既然青霉素过敏，那就只能打庆大霉素了。

元医生把已经调制好的青霉素的玻璃瓶拿起来，在手上掂了掂，然后把它丢到了一边的有垃圾桶里。他重新从高处翻出两支长颈玻璃瓶的硫酸庆大霉素溶液：“打不得青霉素，那就没办法，我给你换庆大霉素。”

“效果稍微差一点点，没关系，多打两天，再配点消炎的口服药。”元医生说道。

元医生妻子泡好了热茶端了出来，她直接把茶水放在了诊桌上：“美英，你的茶我放到这里了，凉一点点你再吃。”

说完，搬了张椅子，放到离王美英不远的地方坐下。

王美英已经恢复如常。她跟自己的好朋友抱怨道：“上次上环，把我的身体搞差了，青霉素都打不得了。”

元医生妻子毫不犹豫的回答道：“打别的药一样的呢。青霉素只是效果快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