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除草后新长出来的稗草,特别是幼苗期和秧苗混杂不易区分的稗草幼苗,现在因为抽出了迥异的穗,能够被轻易的区分,而且它们高高地长在禾稻的上层,触手可及,更容易拔除。
农夫们依然戴着他们的草帽,微微地弯着腰,左手抓握着大小不一的一把稗草背在背上,右手在稻丛里搜索,将稗草的上半部分连着穗一起拔出,交到左手上。……如此往复,直到把稻田的稗草彻底拔除。
拔下来的稗草,必须小心地带出稻田,避免穗上早熟的种子遗留在田里,来年仍然会长成新苗。如果家里养有鱼塘,带出田的稗草会被丢进鱼塘了,给草鱼们分食。或者被农夫们丢进田边的空地或者溪流里,它们中的小部分又会随着风和流水,再次回到水田,开始下一个的轮回。
元医生田里的稗草确实比附近左右的多一些,远远望去,禾丛上方二三十公分的区域内,密密麻麻的全是红绿相间的稗草的穗,好像长满高粱一样,沉甸甸的非常喜人。对元医生生来说,拔除稗草只是简单重复的劳动。如果这时有人经过,往往就会跟田里的元医生大声招呼:“元医生,拔稗子啊?”
“是的,拔稗子。”
“您这个田里稗子就多,比禾都多些。”元医生干农活总是招人反讽。
如果是比较熟悉的人,或者是村里的几个常元医生的朋友,还会进一步地讽刺他,说道:“博皮,你这稗子比禾长得还好,你是故意作的一田稗子吧?”
元医生也不会恼怒,他反而会顺着对话说道:“如果专门作一田稗子,煮酒不晓得么子样,怕是好家伙。”
元医生的切入点一如既往地不按常规,出人意料。用稗草的种子酿酒,也亏得元医生想得出来。即使寻遍整个十里八乡的酿酒能手,谁也没这么干过,也找不到人这样干。对方自然地楞了一下,于是话题的主导权转移到了元医生手里,开始由他主导。
“元医生又讲空话。稗籽怎么酿酒呢。”对方笑道,多少有点底气不足。
不过没人干过,不能代表不能干。看稗子的种子,捻掉外面的外壳,里面是米色的种子,长得跟高粱几乎一模一样。高粱是酿酒的优质原料,所以用稗子酿酒,应该也是可行的。
“哪里是空话。”元医生反驳道:“稗籽长得像高粱一样的。高粱都可以煮酒,稗籽肯定可以煮酒。”
“谷酒、米酒、糯米酒、高粱酒。”元医生继续说道:“我还喝过红薯酒。红薯都可以煮酒。”
“红薯酒?哪个用红薯煮酒呢?”对方惊奇的问道。
“嗯,红薯酒。我还是去石河那边出诊的时候,吃过一次。”元医生回答:“就吃过一次,再也没吃过。”
“么子味?红薯酒怕是好吃。”显而易见,对方也是一位爱酒的人士。
“红薯酒好吃呢!比糯米酒都好吃,又香又甜。”元医生说道:“要煮得好,煮得不好,就有一股烂红薯味,就吃不得。”
明显元医生喝过的红薯酒不止一次,于是对方羡慕道:“元医生出去看病就是好,吃过一些好酒。”
不过这是元医生当医生的特权,别人羡慕不来的。
“自己屋里煮的米酒谷酒,度数都不高。高度数的好酒,还是要高粱酒。”元医生说道。
“高粱煮酒。那些大酒厂都是用高粱。像董公酒、邵阳大曲、杏花村这些,都是高粱酒。”元医生说道。
杏花村是近些年流行起来的山西汾酒的一个品牌,用精致的纸盒包装装着,是目前最贵的瓶装白酒之一。
“杏花村好是好,就是越来越假了。”对方说道:“过年的时候吃过一瓶,寡淡的,没什么酒味,吃水一样的,还不如喝我自己酿的米酒。”
“你屋里又煮了米酒啊?”元医生说道。
“煮了没多少,就一百斤米。”对方回答,“有空元医生来我屋里吃酒。”
“要得。”元医生继续回到杏花村的话题,“杏花村真的还是吃得,米酒还是没法比。你吃的估是假的。杏花村现在假的太多了。”
和邵阳大曲这些平价白酒不同,杏花村由于品质高端,价格昂贵,溢价空间大,有暴利可图,所以这两年来假酒盛行,真酒难觅。
“杏花村现在假的太多了。”元医生重复道:“可惜了!以前杏花村酒,真的还是好吃,现在吃不到了。”
“今年过年的时候,我同年送我的一瓶杏花村,他们粮站单位上发的,那就是真的,那个酒就吃的。”说着元医生咂了一下嘴,似乎还在回味美酒的味道。
“其他吃的杏花村,没有一个是真的,都是假的。没有酒味,还有一股烂红薯味,吃不得。”元医生说道。
“元医生讲得对,就是有股烂红薯味。”对方说道。看来两人喝到了同款的“杏花村”酒了。
“自己喝酒,就不要买杏花村了。买邵阳大曲、董公酒,要不买散酒都要得。”元医生说道。
村口或者镇上百货铺里,就有从小酒厂批发进货来的散酒,一块钱一斤,度数也很高。不过隐隐有传闻,集镇上酒厂的散酒,是用酒精调制的“假酒”。所以元医生最喜欢的还是三块钱一瓶的邵阳大曲。
“他们都讲铺里散酒都是假的。”对方说道:“听说是酒精调的。”
“不得吧。”元医生说道。
“你看镇上的谷酒厂,每次从门前过,都没看到他开火出酒。哪里有这么多酒卖?不就是调的。”
“你是讲的车站那个吧?”元医生问:“你要打,就要到桥这边这个打。他那里的酒,就是自己出的。”
“兴旺酒厂吗?”
“是的。下次你注意看下,每次过去,他屋都堆着出酒的谷粕,出酒的时候,整个街上都是喷香的,百分之百是自己出的。如果是酒精调的,我一吃就能吃得出来。”元医生说道。
“要得,下次我去兴旺酒厂看看。”
天终于大亮,元医生的稗草已经除完了大半,山村也终于醒过来了。元医生可以清楚地听见门户大开时户枢的支呀声,家犬新见到主人撒娇的低鸣,鸡鸭被放出围圈后呼朋引伴的欢呼雀跃,家中母亲叫自家儿女起床吃饭的叫唤声……。
元医生直起腰来,环顾了四周打量一下,估摸剩余的工作量,开始放慢了速度,好让开始酸痛的腰背得到缓解。来往的人多起来,他们都会跟元医生打招呼:“元医生早啊!这么早就起来拔稗子。”
“你也早。田里几根稗子,趁早拔一下,晚点就太热了。”元医生回答。
“你田里稗子就多呢……。”然后对方环顾四周,发现除了一小块,其它的地方已经被拔得干干净净,本来密密麻麻的稗草都不见了踪影,
来晚了!于是对方只好既感叹又佩服,说道:“元医生做事就是快。这么多稗子,一个早工就拔完了。”
后面接着还有几句,但是元医生都没有听清楚,因为这个时候,从家里的方向,远远地听见有人来找自己了。
“元医生,元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