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家子过着其乐融融的日子。陆文辰的儿子陆越洋3岁了。一天中午火炉里的柴火熊熊燃烧,鼎罐煮着的米开了,米汤溢出木盖,陆越洋见厨房里没人,他稚嫩的小手撅开了木盖,米汤才停止溢出。这时,越洋的母亲姝颖从院子里洗好菜进来,看到撅开的木盖,她赶忙用汤勺搅动翻滚的米汤,然后过滤干米汤后,又夹了几块燃烧的炭火在火盆里,拿着晾干米汤的鼎罐架在火盆上蒸热。忙好后,姝颖对坐在旁边板凳上玩耍的越洋说:“乖儿子,这个木盖是你撅开的吗?”越洋点点头说:“嗯!”自此越洋三岁就主动帮母亲煮米饭撅木盖的事就传开了,长辈听了无不夸其聪明。
深秋,阴雨绵绵,整个村子都笼罩在一种雾霾之下。远处田埂的雾,像一层隔着的薄纱。阶梯式的稻田里,除了远处一头顶着细雨的老牛嚼着沾湿的青草。另外一处的田埂边几个妇女正在拾着猪草。陆越洋戴着斗笠蹲坐在田边的小板凳上,等着他的母亲。姝颖跟着村里其他几个妇女移动一处田埂,就会喊一声:“越洋,你把凳子移到下一个田埂上来。”越洋就会站起身拿着板凳往下一个田埂的位置移动。”偶尔一阵冷风吹来,田埂上枯黄的芒杆草在微风中摇荡,几个妇女利落的扯着田埂上猪能食用的绿色叶子。她们动作麻利,移动得也很快,姝颖不忘喊一声:“越洋,我们走到下一个田埂了啊,你快跟上来。”越洋稚嫩的回复道:“好的,娘。”约莫过了一个钟头,细雨仍旧绵绵的落着,她们几个妇女头戴斗笠,肩上披着簑衣,弯着腰依旧忙碌着。细微的雨滴从她们的帽沿和衣角滴落。她们沿着梯田快走到了水库尾。姝颖时不时抬头望一眼越洋。越洋依然乖坐在那里。姝颖喊了声:“乖儿子,你快快跟上来。”越洋回了句:“我来了,娘。”越洋拧着小板凳往前移动,这时,她们来到了一处连接水库尾的大水田。水田一半已经干涸另一半有淤泥。干涸的这一半长了许多枯黄的长芒杆草,足足有一人高。有淤泥的那一部分夹杂着空贝壳和空螺丝,偶尔一只海鸥突然从隐藏的枯草里飞起来,直径飞往另一处岛屿休憩。水库尾有好多水草和水葫芦参杂着一些漂浮的枯树枝。这几个妇女异常兴奋。其中一个喊着:“快,我们可以拾些西葫芦给猪吃了。”另一个应声道:“这水草和西葫芦我们都可以捞一些上来,今天真的是收获满满,你看我们拾垛了半天,压一压也才半浅篮子。今天每人可以装满满一篮子回家。”姝颖说:“那淤泥不好踩吧?我担心会陷进去。”另一个妇女说道:“不会。这里不是深山里的气洞,这淤泥只是因为退潮了才这样的,原本也是水田来着。水涨起来,稻田也淹了,索性他们就没耕种了。你快过来。姝颖,弄好了你好上岸带你的儿子。”姝颖回头看了一眼搬着凳子的越洋说:“乖儿子,你移到这块来坐好,等娘,娘忙好了就过来和你一起。”越洋说:“娘,我最乖了,我就坐在这里不动,你忙好了就来陪我。”姝颖望了望四周说:“好的。”姝颖便穿过齐人高的芒杆草,和其他几个妇女一起脱掉鞋子,踩着淤泥,拿着细长的棍子捞着水草和水葫芦。没一会好多带有根茎轻飘飘如泡沫般的西葫芦就被捞上岸了。一个妇女说:“我们再捞点水草吧,这水草长势喜人。”那几个妇女便撩起袖子和裤脚,她们站在水库尾的浅水滩上伸手捞了一些水草,约莫过了半个钟的功夫,她们把一大推水葫芦和带有鱼腥味长长的水草拖到了田埂上。这时,一个妇女说:“姝颖,你儿子呢?”姝颖喊着:“越洋,越洋。”姝颖抱着一团水草从芒杆草丛中穿行出来,她抬头望向田埂边说:“我就叫他坐在田埂边上的呀。”只见田埂边上的板凳翻倒在地。姝颖焦急的东张西望,她大声喊着:“越洋,越洋!”其他妇女也跟着喊:“越洋,越洋。”她们放下抱在胸前裹着水葫芦的水草。姝颖跑到板凳倒塌的地方,只见一滩鲜血溢在地上,只剩下一只脱落的鞋子。这时,一个妇女说:“不好,大概是遇到狼了。”另一个妇女说:“有狼。”姝颖哇哇的大哭,她喊着:“越洋,越洋,你回来吧。娘对不住你,娘不该把你一个人留在田埂边。”一个妇女说:“这么多年没有出现狼了,谁能想到这时候出现一只穷凶极恶的狼呢,大概是慌不择食吧。可怜了这么聪明的娃。”另一个妇女抱着瘫坐在地上发疯打滚哭泣的姝颖。姝颖的裤子沾满了泥巴,这时整个裤身都被雨水打湿了。她们其他两个人在旁边找了好几圈,依然没有看到越洋的影子。这时对面的山上,一只狼在这灰蒙蒙阴沉的天气中露出绿色的眼睛,盯着她们几个人。一个妇女说:“你看,那儿有一头狼。”另一个妇女说:“你当做没看到它,别慌。”姝颖依旧大声哇哇的哭泣,这时她的嗓子已经沙哑。那个妇女从篮子里掏出镰刀,她猛烈的碰撞着田埂边一处坚硬的岩石。这头狼听到剧烈的敲击声,消失在了山头。几个妇女慌乱中,快速的将水草和水葫芦塞满每个人的篮子,她们几个肩上扛着篮子,然后搀扶着双手托着小鞋的姝颖回家了。
到了家中,李玫看到受了惊吓的姝颖,她整个人衣衫脏兮兮的,头发散乱眼睛臃肿,脸上还有干涸的泪痕和不断往外溢出的眼泪。李玫问:“发生了什么事?”只见姝颖双手木讷的递给李玫一只沾着血迹的小鞋喊了句:“娘!”她一个跟头栽在地上便晕倒了过去。李玫大惊失色。她望向跟着姝颖一起回来的几个同村妇女。这几个妇女表情无奈,她们放下肩上的篮子,握着李玫摇了摇头,一个妇女惋惜的说道:“谁也不曾想这年头,狼又出来了。”另一个妇女说:“想必这狼甚是狡猾,我们去的这一路都没有察觉到危险,想必早已在暗中观察了我们一阵子。可惜了这娃,还这么小,重人纷纷抽泣。”李玫听到犹如晴天霹雳般脑袋一阵眩晕,她喊道:“陆牟!文辰!你们快来呀。”陆牟和文辰从堂屋跑了出来,只见晕倒在地上的姝颖和瘫坐在地上的李玫。文辰跑过来抱着姝颖,拍打了几下她的脸蛋,掐了掐她的人中,姝颖依旧没有醒。一个妇人说:“她太累了,惊吓过度,或许睡一觉就好了。”陆牟看向抽泣着的李玫说:“怎么了?你怎么哭得这么伤心?”李玫掏出手心里带着血迹的小鞋。文辰说:“娘!娘,这是越洋的小鞋子?发生什么事了!”他顿了顿说:“不,不可能,绝对是搞错了。”一个妇女说:“少爷,都怪那狼。”另一个妇女说:“只怪这狼太狡猾了,尾随了我们一路。趁我们下湖的时候,袭击了我们的小公子。”还有一个妇女也插话了。水田里的芒杆草太深,我们一时看不清岸上的情况,湖边的风太大,大概是狼一口咬住了喉咙,一招致命,不然,越洋稍微有哭泣喊叫的响动,想必我们也是能发觉的。”文辰双眼睁大,眼珠子无神,像是在垂死的边缘。他抱着姝颖便进屋了。两个妇女帮忙搀扶着李玫进屋。另外一个妇女把姝颖的那满满一篮子水草也扛进了屋里。陆牟抽着旱烟,一言不发。他的眼角也滚落了眼泪。
安顿好姝颖睡下以后,文辰随着他的爹爹披着簑衣戴着斗笠,陆牟背着弓箭扛着猎枪,文辰腋下夹着一把柴刀,他们父子俩便一前一后的往垄外的梯田方向走去,一直走到紧连着水库尾上方的一方梯田。他们看到田埂边的部份枯草凝结着血痂,旁边还有点缀着雨滴的鱼腥草。蒙蒙细雨还在绵绵的落下,往水库尾的方向望去,微风细雨吹打着齐人高的芒杆草,显现出一片萧条和荒芜。文辰蹲坐在血迹的旁边像一个孩子般哇哇大哭。片刻过后,他们跨过田埂旁的小溪,翻到对面的山坡,山坡两边的小道布满了荆棘。在一处小道旁他发现了另一只带有血迹的鞋子。继续往前走,茂密的压弯了腰的竹叶低垂在地面上堵住了去路。一团迷雾笼罩在中间。天空渐渐暗沉下来,一阵冷风逛吹而过,陆牟望了望暗沉的云团对文辰说:“今天天气有变数,我们回去吧。纵使难过伤心,也找不回来了。狼是群居动物,这里面恐怕不止一只。这个细娃就是这样的命数,有什么办法呢。”
越洋被狼叼走的事情很快在村里传开了,第二天,整个镇上的人也听说了这件事。有些人背后议论。其中一些议论:“这狼,太狡猾,太凶狠了,可气。”另外有些人窃窃私语的说:“这人发了横财,这霉没倒在自己身上,报应到自己子孙身上来了。真是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可怜了这么小的孩子。”镇上的小孩传起了名谣:“菩提子,小越洋,年纪不多大,聪明又伶俐,三岁会煮米,娘爱他,爹爱他。娘到哪,他到哪,没带枪来没带刀,狡猾灰狼一口叼,剩下半只小破鞋,地上一滩红鲜血,流泪。”
像这样没有几岁的细娃年纪轻轻就离世的,俗称短命鬼。除了至亲给它送行,其他亲戚都不会来参加这样的追悼会。一是主人家出现这样的情况不想闹得人尽皆知,二是这样的情况属于短命与主家无缘者,没有后辈跪拜压孝。李玫用红布包裹着两只小鞋,放在小木箱里,他们请来了和尚,念了七天的经文超度。七天后,一家人在一个阴雨绵绵的下午,姝颖抱着刷了红漆的小木箱,她掩面痛哭,文辰搀扶着她,陆牟和李玫跟在后面。他们一路抱进了村西面山坡上的一块地里,在地中间挖了一个三尺三米深的坑,将它掩瞒了。这一处锥形的新坟便立了起来,拔尖的坟顶盖着两片瓦片。站在山坡上,整个陆庄被微雨朦胧夹着的雾色掩埋。
姝颖至此大病了一个月。李玫每天熬好中药,文辰喂她喝。她能下床活动之后,精神也是涣散的,完全没有当初充满朝气的模样。天气晴朗的时候,她看到村里头的小孩子在地坪上打闹,从这个巷子穿到另外一个巷子。姝颖的眼泪就不自觉的流下来。有时候,她蹲坐在灶台边,鼎灌里翻滚的米汤溢出了木盖,姝颖看到熊熊的燃烧的火焰碰撞到溢出来的米汤噗嗤作响,滴落到炉灰上,土灰往上空喷洒,散落了一地,木盖上也沉垫了好多土灰。姝颖这才反应过来要撅开木盖过滤掉米汤。忙活好这一切之后,姝颖一个人抱头蹲坐在火炉边痛哭,她又想念起了她那短命被狼叼去吃了的小越洋。
李玫从地里择完菜回来,看到蹲坐在屋里抽泣的姝颖,她拿起一根红苋菜走到李玫跟前,便岔开话题和姝颖说:“今年种的这个红苋菜不错,姝颖,你看,长势多喜人。”接着,她把一篮子红苋菜拧到姝颖面前,说道:“颖,你把它折好洗干净,我一会要炒这个菜。”
姝颖便从低矮的板凳移坐到木椅子上,她接过她的婆婆李玫扔过来的簸箕,又重新忙碌了起来。李玫在灶台底下生火炒菜。一时间婆媳两人分工明确,配合默契。
晚间,陆牟坐在火炉边的矮板凳上抽旱烟,李玫在锅里洗碗,碗筷碰撞发出跌跌撞撞的敲击声。文辰倒了一些热水到木盆,文辰用铲子把燃烧着的木炭铲进了木盆里。烧红的木炭遇到热水滋滋冒烟,木盆的边缘洒落了好多炉灰,一瞬间木盆里的水也冒着翻滚的气泡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过了几分钟后,文辰帮姝颖脱掉袜子,他用热碳水给姝颖泡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