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苏秦又传话让张仪上堂。张仪抬头一看,苏秦还是高高在上地坐着,没有一点起身迎接的意思。张仪终于忍不住了,走上前几步,指着苏秦大骂:“好你个季子,我还以为你念在同学旧情的份上,会帮我一把。没想到你竟然这样羞辱我!咱们的同学之情都到哪里去了?”苏秦却不慌不忙地说:“以你的才能,我以为你早就飞黄腾达了,没想到你混得这么惨。我不是不能在赵侯面前举荐你,让你富贵。只是怕你志气消磨,才能衰退,到时候不但不能有所作为,还会连累我这个举荐人。”
张仪气得咬牙切齿,说:“大丈夫自己就能取得富贵,还用得着你举荐?”
苏秦冷笑一声,说:“你既然这么有本事,何必来求我呢?看在同学的情分上,我送你一笏黄金,你自己看着办吧。”说完,就命人把黄金拿给张仪。张仪正在气头上,一把夺过黄金,狠狠地扔在地上,转身就走。苏秦也不挽留,看着张仪的背影,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张仪回到旅店,发现自己的铺盖都被扔到了外面。他问店主人这是怎么回事,店主人说:“今天您去见了相国,我以为相国肯定会留您在府里住,所以就把您的东西收拾出来了。”张仪无奈地摇了摇头,心中满是悔恨和愤怒,嘴里不停地念叨:“这苏秦太可恶了!太可恶了!”
张仪一边脱衣服,一边把衣服还给店主人,店主人说:“难道您和相国不是同学?是不是您高攀了人家?”
张仪叹了口气,把自己和苏秦的交情以及今天在相国府受到的羞辱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店主人。
店主人听了,劝说道:“相国位高权重,对您这样也是人之常情。他送您黄金,也是一番好意。您不如收下这黄金,把欠我的饭钱还了,剩下的还能当路费回家。何必这么固执呢?”张仪说:“我一时冲动,把黄金扔了。现在身无分文,这可怎么办呢?”
正说着,贾舍人走了进来,看见张仪,笑着说:“这几天有点忙,没来看望先生。不知道先生见到苏相国了吗?”
张仪一听“苏秦”两个字,顿时火冒三丈,用力一拍桌子,骂道:“别提那个无情无义的家伙!”
店主人把张仪和苏秦见面的事跟贾舍人说了一遍,又说:“现在张仪先生欠了我的饭钱,又没钱回家,正发愁呢。”
贾舍人听了,连忙说:“当初是我劝先生来赵国的,没想到事情变成这样,都是我的错。我愿意替先生还了欠账,再准备车马,送先生回魏国。先生觉得怎么样?”
张仪摇了摇头,说:“我现在没脸回魏国了。我想去秦国闯荡闯荡,可又没有路费。”
贾舍人眼睛一亮,说:“先生想去秦国?难道您在秦国还有熟人?”
张仪说:“不是。现在七国之中,秦国最强。我要是能在秦国得到重用,就能报苏秦羞辱我的仇!”
贾舍人一听,笑着说:“先生要是去别的国家,我可能帮不上忙。但要是去秦国,那可真是巧了。我正好要去秦国探亲,先生要是不嫌弃,咱们还一起走,路上也有个伴。”
张仪一听,高兴得跳了起来,说:“这世上还有像你这样讲义气的人!和苏秦比起来,他简直就是个小人!”说完,张仪就和贾舍人结拜为兄弟。贾舍人替张仪还了店钱,又准备了车马,两人一起向秦国出发。
一路上,贾舍人对张仪照顾得无微不至,又是给他做新衣服,又是给他买仆从。到了秦国后,贾舍人又花了很多钱,贿赂秦惠文王身边的人,让他们在秦王面前替张仪说好话。
秦惠文王这时候正后悔当初没有重用苏秦,听了左右的人的举荐,立刻召见了张仪,拜他为客卿,和他一起商量对付诸侯的大事。
张仪终于得到了施展才华的机会,对贾舍人感激涕零。他拉着贾舍人的手说:“我当初穷困潦倒,要不是兄弟你,我哪有今天?我正想着怎么报答你呢,你怎么突然就要走呢?”贾舍人笑着说:“我可没那么大的本事。真正了解您的,是苏相国啊。”
张仪一听,惊讶得张大了嘴巴,愣了半天才说:“你说什么?是苏秦?这怎么可能呢?”
贾舍人把事情的真相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张仪:“相国正在推行‘合纵’的盟约,担心秦国攻打赵国,破坏他的计划。他觉得只有您才能掌控秦国的大权,所以先派我扮成商人,把您引到赵国。又怕您满足于小的成就,就故意怠慢您,激怒您,让您产生去秦国的想法。相国给了我很多钱,让我全力帮助您,一定要让您在秦国得到重用。现在您已经得到了秦王的信任,我的任务也完成了,该回去向相国复命了。”
张仪听了,长叹一声,说:“唉!我一直被苏秦玩弄于股掌之间,却浑然不知。我和他比起来,差得太远了。麻烦你回去告诉苏秦,只要他在一天,我就绝不敢说攻打赵国的话。这也算是我报答他的知遇之恩吧。”
贾舍人告别了张仪,回到赵国向苏秦复命。苏秦得知秦国不会出兵攻打赵国,心中大喜,便向赵肃侯告辞,前往韩国。
苏秦见到韩宣惠公,滔滔不绝地说:“韩国方圆九百多里,军队几十万,而且天下的强弓劲弩大多出自韩国。如今大王您却要侍奉秦国,秦国肯定会不断地向您索要土地作为礼物。明年还会要,后年还会要,韩国的土地是有限的,而秦国的贪欲是无穷的。这样下去,韩国的土地迟早会被割让殆尽。俗话说:‘宁为鸡口,勿为牛后。’以大王您的贤能,率领着强大的韩国军队,却要背负‘牛后’这样的名声,我都为您感到羞愧啊。”
韩宣惠公听了,脸色变得凝重起来,说:“先生说得有理,我愿意听从先生的建议,和赵王一起合纵联盟。”说完,韩宣惠公送给苏秦一百镒黄金。
苏秦离开韩国,又前往魏国。他对魏惠王说:“魏国方圆千里,人口众多,车马繁盛,论实力,抗击秦国是绰绰有余的。可如今大王却听信群臣的话,想要割地臣服于秦国。倘若秦国的贪欲无休无止,到时候大王该怎么办呢?大王如果能听从我的建议,六国合纵相亲,共同对抗秦国,就可以永远消除秦国的祸患。我今天是奉赵王的命令,来和大王您约定合纵之盟的。”
魏惠王听了,连连点头,说:“我真是糊涂啊,以前的决策让国家遭受了耻辱。如今先生用这长远的计策来教导我,我怎敢不听从呢?”说完,魏惠王也送给苏秦一车金帛。
苏秦接着又前往齐国,对齐宣王说:“我听说临淄的道路上,车毂相互撞击,行人肩膀挨着肩膀,其繁华富庶天下无人能比。可大王却想着向西侍奉秦国,难道不觉得耻辱吗?而且齐国离秦国很远,秦国的军队根本不可能打到齐国来,大王您何必侍奉秦国呢?我希望大王能听从赵王的约定,六国和亲,互相救援。”
齐宣王听了,说:“先生说得对,我愿意接受您的教导。”
苏秦又驱车前往楚国,游说楚威王:“楚国方圆五千多里,是天下最强大的国家之一。秦国最担心的就是楚国。楚国强大则秦国削弱,秦国强大则楚国削弱。如今各国的谋士,不是主张合纵就是主张连横。如果合纵成功,诸侯们都会割地来侍奉楚国;如果连横成功,楚国就要割地去侍奉秦国。这两种策略,差距可太大了!”
楚威王听了,说:“先生的话,真是楚国的福气啊。”
苏秦完成了对各国的游说,便向北返回赵国。一路上,各国诸侯都派使者护送他,其仪仗之盛大,前所未有。车骑辎重连绵二十里,浩浩荡荡,威风凛凛。沿途的官员们看到苏秦的车队,都纷纷下拜。周显王听说苏秦要回来,也提前派人打扫道路,在郊外设下营帐迎接他。
苏秦回到家乡,洛阳的百姓们都纷纷前来围观。苏秦的老母拄着拐杖,站在一旁,看着儿子威风凛凛的样子,惊讶得合不拢嘴;苏代和苏厉以及苏秦的妻子和嫂子都低着头,不敢正视他,只能趴在地上迎接。苏秦坐在车上,看到嫂子的样子,想起以前的事情,就问:“嫂子,以前你不给我做饭,现在怎么这么恭敬呢?”嫂子满脸通红,小声说:“因为现在季子您地位高、钱财多,我不得不敬畏啊。”苏秦听了,长叹一声,说:“唉,世态炎凉,人都是如此啊!看来富贵真的是不能缺少啊!”
苏秦在家乡停留了几天后,便带着家人一起前往赵国。赵肃侯封苏秦为武安君,并派使者去邀约齐、楚、魏、韩、燕五国的君主,一起到洹水相会。苏秦和赵肃侯先到洹水,修筑了盟坛,安排好了座位,等待诸侯们的到来。
燕文公最先到达,接着是韩宣惠公。没过几天,魏惠王、齐宣王、楚威王也陆续赶到。苏秦先和各国的大夫们见面,私下商议了座位的排序。按理说,楚、燕是老牌国家,而齐、韩、赵、魏都是新兴国家,但由于此时处于战争时期,便按照国家的大小来排序。楚国最大,齐国次之,魏国再次之,然后是赵国、燕国、韩国。其中,楚、齐、魏已经称王,而赵、燕、韩还称侯,爵位不同,排序起来有些不便。于是,苏秦提议,六国一律称王,赵王作为盟主,坐在主位,楚王等依次坐在客位。
一切商议妥当后,到了约定的日期,六国君主登上盟坛,按照排好的位置站好。
苏秦迈着大步,一步步走上盟坛,向六国君主高声说道:“各位都是山东的大国君主,都拥有王爵之位,土地广阔,兵力强大,足以称雄一方。而秦国不过是一个靠养马起家的低贱之国,占据着咸阳的险要地势,不断地蚕食各国的土地。难道各位愿意以臣子的礼仪去侍奉秦国吗?”
诸侯们异口同声地说:“不愿意!我们愿意听从先生的教导!”
苏秦说:“‘合纵抗秦’的策略,我之前已经向各位详细阐述过了。今天,我们就在这里杀牲歃血,向神明发誓,结为兄弟之邦,务必做到患难与共!”
六国君主纷纷拱手说:“谨听先生教诲!”
苏秦捧着盘子,依次请六国君主歃血盟誓,拜告天地和六国的祖宗:“今后,如有一国违背盟约,其他五国共同讨伐!”随后,写下誓书六份,六国各收一份。盟誓完毕,接着便是盛大的宴会。
宴会上,赵王说:“苏秦先生用这伟大的策略安定了六国,应该封给他高官厚爵,让他能够自由地往来于六国之间,巩固这合纵之约。”
其他五王也纷纷表示赞同,说:“赵王说得对!”于是,六国共同封苏秦为“纵约长”,并让他兼任六国的相国,赐给他金牌宝剑,让他总领六国的臣民。又各赐给苏秦黄金百镒,良马十乘。
苏秦谢恩后,六国君主便各自回国了。苏秦则跟随赵肃侯回到赵国。
这一年,是周显王三十六年。史官为此写下一首诗:
相要洹水誓明神,唇齿相依骨肉亲。
假使合纵终不解,何难协力灭孤秦?
同年,魏惠王、燕文公都去世了,魏襄王、燕易王继位。至于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