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贞吉主持的那场会议,仿若一颗巨石投入江南官场这潭看似平静的湖水,激起千层浪,影响正缓缓蔓延开来。会议刚结束,各府知府怀揣着满心的忐忑与不安,匆忙赶回自家衙门。他们深知,此次钦差南下,怕是来者不善,自家那点藏在暗处的腌臜事儿,说不定一个不小心就被抖搂出来,仕途不保还是小事,丢了脑袋那可就全完了。
一回衙门,这些知府们顾不上休憩,立马差遣亲信衙役回府,仔仔细细侦查家中亲人在当地的一举一动、所作所为。衙役们领命而去,不敢有丝毫懈怠,挨家挨户盘查,把府上上下下翻了个底朝天。没几日,详尽报告便呈到知府案头。
然而,这些平日里满口仁义道德、为官清正的官员们,看到那份满是问题的侦查结果时,竟无一人流露出半分惊讶或是愧疚之色,只是神色冷峻,把报告往边上一扔,严令家中亲属:“听好了,钦差不日便至,这段时间,无论你们使出什么手段,都得把自己那些见不得人的首尾料理干净。要是因你们谁的破事儿牵连到我头上,可休怪我到时大义灭亲,翻脸不认人!”那冰冷的语气,仿若谈论的不是自家血亲,而是毫无干系的路人。
这道指令一下,恰似一场冷酷的风暴席卷江南各地。一时间,原本安宁祥和的市井街巷陷入一片风声鹤唳之中。街头巷尾,百姓们交头接耳,谈论着近来频发的怪事:今儿东边巷子少了个摆摊的老汉,明儿西边渡口不见了撑船的渔夫,无缘无故失踪的百姓人数如同滚雪球般,日益增多。各地县衙的鸣冤鼓被敲得震天响,百姓们拖家带口前来报案,哭声、喊声、哀求声交织一片。
有些县衙官吏,心里跟明镜似的,清楚这些失踪案背后是何人在捣鬼,不过是那些心虚的官宦之家在动手脚、“清理门户”,以免被钦差揪住把柄。于是,他们佯装糊涂,面对百姓的哭诉诉求,只是敷衍几句“定会详查”,便没了下文,任由案子积压在公堂角落,落满灰尘。
当然,也有少数尚存良知、心怀悲悯的官员,实在不忍看百姓受苦,私下悄悄组织人手暗中调查。可官场积弊已久,官官相护已然成风,一张无形且密不透风的大网横亘在前,仅凭这寥寥几人之力,想要撕开真相的口子,谈何容易?每往前一步,掣肘与阻碍便多一分。
就在江南民怨沸腾、宛若即将喷发的火山之时,忠顺王同那年轻气盛、声名在外的赵轩,一路车马劳顿,踏入江南地界。百姓们听闻消息,眼中燃起一丝希望之光,仿若在黑暗中瞧见一丝曙光;而官场众人,却各个如临大敌,心底打起鼓来,谁也摸不清这二位此番前来,究竟要掀起怎样的波澜,是雷霆手段整治乱象,还是走马观花敷衍了事……一切都悬而未决,只留江南城在一片暗流涌动中静静等待。
金陵城门处,气氛凝重得仿若暴风雨将至。江南总督钱贞吉身着一品官服,神色肃穆,微皱的眉头难掩心底的忧虑,不时抬手轻捋胡须,暗暗盘算着应对之策。身旁的江南都指挥使、成国公朱代,身披重甲,腰悬佩剑,身姿挺拔依旧,可那紧攥的拳头,泄露了他的紧张,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金陵知府贾雨村一袭绯袍,面上挂着恰到好处的谦卑笑容,腰背微微弓着,眼神却透着几分精明与急切。在他们身后,各级官员乌压压地站了一片,从三品参政到九品主簿,无一缺席,皆身着朝服、顶戴花翎,整齐而立,只是人人神色各异,忐忑、惶恐、期待兼而有之。
众人如此郑重其事,只因得了确切消息:忠顺王及忠勇伯赵轩今日便要抵达金陵!这二位,一位是皇室贵胄,手握重权,朝堂之上说一不二,跺跺脚便能让官场震三震;另一位是新晋伯爷,年纪轻轻却战功赫赫,声名在外,行事果敢、手段凌厉,是皇帝跟前的红人。知晓二人要来,官员们哪敢有丝毫懈怠,天还未大亮,便早早齐聚城门处,翘首以盼。
随着日头渐高,暖烘烘的光线洒在城门前,远处官道上扬起一阵尘土,马蹄声、车轮声隐隐传来。刹那间,原本低声交谈的官员们瞬间噤声,齐齐整理衣冠,挺直腰杆,目光齐刷刷地投向远方,脸上堆满了恭谨的笑意,准备迎接这场未知却注定影响重大的会面。
牛继宗身姿矫健,骑在高头大马上,远远瞧见金陵城门处那乌泱泱一大片身着官服、恭候多时的人群,当即一扯缰绳,驱马快步来到忠顺王那装饰华贵、气派非常的马车旁。他微微躬身,抬手恭敬地搭在车窗边缘,低声说道:“王爷,江南一众官员都已在城门处列队相迎了。”声线沉稳,透着干练。
马车内,忠顺王原本正靠着绵软的锦垫假寐,双眼轻阖,神情悠然。听得牛继宗这话,眼眸微微一动,旋即缓缓睁开,眸中闪过一丝旁人难察的锐利光芒,只淡淡一句:“知道了。”那语气波澜不惊,却莫名透着股不容小觑的威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