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个月吧。”翰娜没多想便回答了。

孩子们一阵哀叹：“下个月我们就要开学了。那他十一假期还来吗？”

翰娜忽然愣住了，是啊，十一她马上就要永远离开村子了，下次再来，也不知会在何年何月。

入秋后的九月下旬，村子里白天的气温依旧火热，安排好一位写生客人的起居，简单打扫了厅堂，翰娜便跑去河边看村民钓鱼。或许是因为天气炎热，她太贪凉，总依赖冰水解暑，不仅影响了生理期，连胃口也一直不太好，倒是特别馋鲜鱼的滋味，嫂子做酸汤鱼的手艺堪称一绝，不过，要能再酸浓些就更开胃了！那天大黄全程跟在她身边，反应有些古怪。

翰娜带着即将离别的心情，一路沿着主村道走向村子西边，一条蜿蜒清澈的河流倚村而过，不知滋养了村庄多少年的历史，河水不急不躁，潺潺流淌，以它特定的节奏缓慢前行，亦带着初秋独有的宁静与丰盈。当初怀着悲伤复杂的情绪藏匿于此，这充满烟火气的村庄和温润的河流，带给她一种最纯粹质朴的生活，陪伴并治愈了她整整四年，如今仿佛在安抚她离别的消沉，鼓励她勇敢前行。曾经从未奢望过能出现什么奇迹，他们总说她还年轻，可翰娜总觉得或许要活到大哥那个年纪，才有勇气去重新投入外面的世界，现在，她的奇迹和勇气竟占了上峰，终于要告别这里的晨露、夕阳，还有那些最简单却温暖的人情味了。

附近时常有闲空的村民过来垂钓，河道旁满是淤泥，偶尔有一截被铺上了破砖碎石以供垫脚。傍晚的暑气被河岸边茂盛的树冠遮挡得严严实实，离开干燥的空调房，这里满是潮湿的空气。一位头戴草帽，坐在白色涂料桶上钓鱼的大叔正往钓钩挂鱼饵，一竿子甩出去，稳稳地没入河水里，又迅速浮上来一节。

她脱了鞋想去河岸边玩水，一向安静的大黄一边冲她直叫唤，一边叼走了她的一只洞洞鞋，她疑惑地望着它，又朝河里看看，心想自己以前夏天也经常这么玩，它还陪着她下水扑腾，今天这是怎么了。考虑到十一即将离开，她还没准备好该如何向熟悉的村民道别，只和村长及村委会私下透露了一点，又带着大黄把几只小狗送给平日里喜爱宠物的几户村民照看，也不知今天它是哪儿不乐意了。翰娜站在河水里，大黄始终叫个不停，不远处钓鱼的大叔嫌狗叫惊了咬钩的鱼，直朝她投来埋怨的目光。

“好吧好吧，我上来了。鞋子还我！”她扫兴地回到岸边，刚冲洗干净穿上鞋，大黄就来扯她裤脚，让她远离河水。

沿途，大黄吼走了平日里习惯四处冲撞的同类，但凡有村民靠近与她谈话，它便警惕地阻挡在两人中间。回到民宿，它不再像以前那样仅靠后腿站立热情地扑在她身上，倒变得异常温顺，安静地趴在她的脚边。

“对不起噢，大黄，我很快就要走了。”她坐在民宿小楼前夕阳落下后的最后一片阴凉地，抚摸着它的头，轻声细语地说话，“到时候你先跟着大哥和嫂子生活，和他们一起帮我守护小宝。你的几个孩子都在村子里，有空你自己也可以跑去看它们。”

大黄发出一声呜咽，脑袋往她脚踝处蹭了蹭。

十一长假刚开始，墨凯赶来和翰娜一同在房间里打包物品，装了一后备箱运到镇里寄出，由于在市区还没有落脚地，决定暂时全存放在墨凯的单位仓库里。

临走前，和大哥一家的告别又让翰娜泪如雨下。嫂子抹着泪哽咽着劝墨凯跟父亲要好好沟通，小姑娘的人品他们可以打包票，大哥没说别的，只是叮嘱他，安全起见以后还是尽量少让翰娜碰车，太危险。一旁的小宝还没意识到分别的含义，照例抱着翰娜的腿求陪玩。

翰娜蹲下来抱着小宝，不想让她看见自己哭的样子，一边尽力稳住声调，像往常那样哄她，一边抹去不断涌出的泪水。这个可爱的孩子曾寄托了她对丹妮的全部思念，一度想要替丹妮去疼爱小宝，总觉得这样做，丹妮或许能看见，也能感受到，而如今也不得不扯断了。借着墨凯跟大哥夫妻俩说话的空档，悄悄把一个折叠好的红包塞进了小宝的衣服夹层里。

车子缓慢驶离村庄时，小宝站在通往马路的那条村道上呆立了一会儿，不解地回望父母，再回头，忽然明白了什么，泪水决堤而出：“姐姐——”

墨凯没有放慢车速，眼见翰娜靠在车窗上泣不成声，他一言不发，不停地摩挲她的手背。

那一声声稚嫩嘹亮的呼唤和大黄的吠叫交织在一起，一并钻入翰娜的脑海形成一道厚重且尖锐的耳鸣，嗡嗡地在心底震撼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