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晚膳有她喜欢的蔬菜汤和炙羊肉,眼下一刻也等不了了。
饮食间,层云叠聚,揉作棉团,白天拉起的雨幕又放了下来,淅淅沥沥似蛛丝,逐渐盛如瓢泼。
望京的雨一下开便不易止,断断续续,时大时小,似神仙给人间织了张湿漉漉的雾色帐子,自九天垂落,使日月星辰光辉暗淡,令目力所及之处皆朦胧。
因这冒昧拜访的浓雨,宁盛二人被迫当了一回孙子,心里头的怒火发泄不出来,看对方便越发碍眼,嘴上也格外不饶人。
有司冒雨送来两大摞书,总算结束了两个人的口舌纷争。
正乾年间开始撰录的“四方风物志”终于在崇和年间成稿九成,中原十道两京两府九十六州俱已在册,少那一成在于东海道十四州与关外道十州。
此书涵盖季候地势,矿藏道路,土地人口,农工兵商,赋税徭役……凡治理所涉猎者,皆见载于书中。
吏部冬集照此书铨选外官,外放仕宦赴任前需至秘书监借取本州县卷,以便因地制宜,任官期间亦需随时记载,卸任时交还秘书监,方便更新。
裴靖随手挑出一本,大致翻阅一览,不禁赞不绝口。其文严整流畅,文辞颇具意趣,令人大开眼界,心驰神往。遂使有司留下黔中卷,她看罢再论修订。
对风物志最感兴趣的莫过于盛瑾瑜,他对外部的了解仅限于大邺和泸州,最近几年虽想出去走走看看,但因实在割舍不下裴靖,只得罢休,眼下此书于他而言无异于瞌睡时的枕头。
奚迟也已十余年未曾离开望京,外面的世界是何样貌他都快记不清了,甚至连大邺和小重山的模样都开始变得模糊,他亦迫切需要一样东西帮他重塑即将消散的记忆。
裴靖见二人喜欢,辄令有司将书全部留下,待一一看过再取回。
宁宴对学习没多少兴趣,借旁人忙于读书,他趁机缠上裴靖,非要带裴靖去看他养在摘星楼下的绿孔雀与白鹇。外面的雨稍稍停了,氛围正适合观鸟赏花,至时楼上烟花盛放,楼下凤穿牡丹,何等绝色亮丽!
裴靖拗不过这人,只得随他去了。
然始至摘星二楼,雨线倏然连成帘,烟花形失色变,观感不甚理想,只放了两朵便叫停了。
二人在阑干边并肩坐着,俯瞰花中鹇鸟振翅,见雪色凤凰掠过茂枝,洒下羽光零星。
衣摆交叠铺落,松绿袍服上的龙凤此间此刻粲然对视,吻喙相抵,亲密无间。
宁宴望着裴靖俯首观花的侧颜,微不可察地轻轻一叹,“陛下愈发内敛,臣亦愈发不知陛下喜好了。”
“我喜欢你送的这套头面。”裴靖笑嘻嘻地抚了下垂肩的步摇。
那年宁宴送她的金镶玉她一直好好存着,如今总算派上了用场,她最喜欢这只坠着一串碎玉的金步摇。
“那……”宁宴敛下眉眼,扭着手指,少年心性仍旧热烈,“送头面的人,陛下喜不喜欢呀?”
裴靖凑过去,在宁宴脸上“吧唧”亲了一口,继而退回来,红着耳朵托着腮看着这人。
宁宴被这猝不及防的亲近吓了一跳,旋即红了脸颊,手指胡乱挠了两下,偷偷摸摸、忸忸怩怩地勾住裴靖的手,“臣也喜欢陛下,臣要将天底下最好的宝贝都献给陛下!”
裴靖婉言拒绝,“上有所好,下有所举,我不想你因此被指责。”
“上贡天下珍奇以讨帝王欢心是自古以来的规矩,有陛下在,谁敢指责臣?”宁宴不依,伸手搂紧裴靖,“臣有钱,臣去买!”
“当以一人治天下,岂以天下奉一人?乐民之乐者,民亦乐其乐,忧民之忧者,民亦忧其忧,反之亦然,我所乐即民之乐。”
“哎呀臣不~臣就想……”
“好啦好啦,知道你最有钱啦!”裴靖踮脚搭住宁宴肩膀,“攒着吧,等我许你一个烧尾宴,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