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伊南星护送阿布德返回奚州,自己亦往沙州赴任。
其与宁宴、裴明礼商议妥当,往后沙州给望京送安息白叠子和糖粉,有司制成火器分送东部各道州,沙州火器署负责西部各道州,扬州将塔拉石漆做成制品送往沙州与外族互市。
宁宴本想在扬州多留几日,带点土产回去,但裴明礼一直催他赶紧走,扬州军秋分后要干一票大的,现下正如火如荼地准备着,忙得很,他留在这里碍手碍脚的。
宁宴七个不服八个不忿,什么碍手碍脚,他看裴明礼八成是心虚,怕被他发现技不如人,丢人现眼,不敢留他观战。
裴明礼不解释,亦不与之一般见识,一日也不多留,伊南星一走便也给宁宴收拾好行李,连夜送其上了回望京的船。
宁宴甚为愤慨,和裴靖告状说裴明礼欺负他,要把那些珍稀动物全要回来。
裴靖坚决拒绝要回动物,黄金米千金一斗,山涧露水采集亦是艰难,这使得本就不富裕的她雪上加霜,吃钱的怪物还是放在别人家里更值得欣赏。
她安慰宁宴说,安歌早前找人帮忙请过神,军神说宁宴的前程不在东边,所以她建议宁宴专心练兵,争取早日北上。
宁宴甚是兴奋,连声夸赞安歌忠心又体贴,又问帮他请的是哪位军神,是武安君还是冠军侯。
裴靖一脸同情地看着这人,说是赵括,那位大神姓赵,只会请本家。
想来只是个骗人的神棍,没读过多少书,听闻赵氏有个将军便也不管是谁便拿出来诓人,毕竟赵括的典故如雷贯耳,年代又久远,说出去确实能唬人。
宁宴当即傻掉,跑去教育安歌不要迷信,做人要脚踏实地云云,回头自己给神仙烧高香,求神仙千万不要相信安歌和那个神棍的胡言乱语,万万不要请赵括来助他,他厉害得很,不需要帮助,如果一定要帮他,希望是武安君和冠军侯。
奚迟见宁宴一脸虔诚地上了一圈香,忍不住开玩笑说这人贪心,人家都拜一个,偏他拜一群。
宁宴这次未如往常一般插科打诨,而是跪坐在佛龛前心事重重地叹了口气。
曾经的他谁都不信,后来的他谁都信,他断无贪心之念,只想求诸天神佛看在他已实在没有办法的份上为裴靖降下一点福祉,不求千古流芳、万寿无疆,只求得偿所愿、无病无灾。
奚迟将手中最后一炷香插进香灰堆里,细心擦净案上的尘埃,笑着说“一定会的”。
他们昼夜祝祷,愿将拥有的一切都献祭,不敢求慈悲垂怜,但求取之与之。
盛瑾瑜在门外驻足听望良久,腕上的檀珠转了无数转,方慢慢压下心底翻涌的情绪,“????”敲了两下门,大声喊宁宴去看龟兹石漆。
望京、晋州两地火器有所差异,除去已知的白叠子和糖粉品质的区别,宁宴怀疑与石漆品类及炮制方式也有关系:望京用的是大凉自产石漆和塔拉石漆,晋州用的是渭州石漆和龟兹石漆。望京烧漆用火井,扬州烧漆以制漆,渭州烧漆用阳燧火。
诸冶署一直想试阳燧火,无奈望京多阴雨,少府监曾在诸冶署连住两个月,只遇到三个晴天,太阳藏在云层里转瞬即逝,实令人欲哭无泪。
诸冶署决定放弃阳燧火,只尝试另外两种炮制方式,倘若与制作无关,或与品类也有关,往后便需沙州往望京加运龟兹石漆。
宁宴得了消息立刻赶去诸冶署,当日便在署内住下,非要亲眼验证区别不可。
试验需要时间,但裴明礼着急出兵,等来等去见一点动静也无,便开始玩儿命似的催宁宴。
宁宴回信教育裴明礼不要迷信火器,万不可对兵法松懈,如此焦急装备,难不成是因技不如人?
裴明礼见信大怒,为在宁宴面前争回面子,他即刻上表请求出兵——海寇猖獗,已严重影响海商往来,扬州几番与弓月国沟通皆无果。且弓月国主倨傲狂妄,不肯臣服,竟敢自封为皇帝,自诩为天子,罪不容诛,理应讨伐,以彰天朝之威!
朝野闻讯俱怒,区区弓月,为中原王朝属国数百年,岂敢觍颜称帝,简直不可理喻,确实应当狠狠教训一番。
出兵固然为众望所归,但也不乏反对声,户部格外不赞成。
户部通常情况下是建议通过打仗充盈国库、发扬国威的,但裴明礼选的目标未免太贫瘠了些,弓月国不过两州大小,恨不得除了人什么都没有,这仗打得只怕入不敷出,因此表示反对。
仓部郎中的态度尤其激烈,但又不肯明说真实原因,只找些乱七八糟的理由,“陛下,海寇未必全部出于弓月,臣听闻,个中有凉人佯作外人以为盗贼,臣以为当从长计议,先彻查海寇来源,再做定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