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这段时间,居晓月白天都在家里干活打包,居子月做活性炭,邵新容打海绵。三个人一天能把屋子堆满货,还堆不够,就堆到右边的厨房间里。居子月不让堆自己的屋,因为她不想睡觉的时候闻这些带有塑料味的海绵。本就狭小的屋子显得更加杂乱了,大家每要上卫生间的时候都要岔着脚走路。等沈德全下班后,他便负责把打包好的货送去厂里。
今天是周末,居晓月站在镜子前梳着头发,看见镜子里的居子月还没有换衣服,便嫌弃地说:“你今天就穿这个去啊?”居子月也凑到镜子前,看了一眼自己,无所谓地说:“安,怎么了,不是挺好看的嘛!”居晓月立马说:“赶紧换掉,土死了,现在谁还穿这种打底裤啊,跟没穿似的,衣服也乡里乡气的,你这件衣服在家干活穿穿还差不多。”居子月心想:“又不是自己去约会,打扮了给谁看呢?”但见小妹如此抵触自己的穿着,她只好折回自己的房间重新找衣服。邵新容坐在床上,双脚伸直地交叉着,她一边打着海绵一边看着电视剧,不时支起耳朵听着姐妹俩的对话,邵新容看着她们要出门,问:“你们这么早就出去啊,中午还回来吃饭吗?”居晓月想把头发扎起来,又放了下去,然后回答婆婆说:“我们不回来吃。”说完,她又关心道:“你一个人在家做做歇歇,桌上还有鸡蛋糕呢,我昨天带你买的。”邵新容应了一声,她又让自己沉入电视剧的情节中,一边嘀咕着:“这个妈妈现在坏呢,后面就知道是她的亲生女儿了......”居子月又走进来,先对老太太说:“你真是电视迷,故事情节记得清清楚楚。”邵新容听后笑了起来,居晓月一边坐到床边开始化妆,一边抬眼看了居子月,说:“这个衣服还差不多。”听了夸奖的话,居子月一下子变高兴起来,独自站在镜子前转动着身体看了看,她臭美了一刻后有些不满意地说:“就是我这个头发长的太慢了,年年都不见长长,发尾枯的跟草似的,还容易打结。”她的头发最长也就落在肩膀上,不像居晓月的头发,顺直地飘落在胸扣的位置,居晓月描着眼影说:“我都已经剪掉好多了,之前都齐到腰上了,我觉得到胸扣的位置差不多,太长也不好看的。有时候我也想染个什么颜色或者烫个卷,一直清汤挂面的。但烫过没几天我就要拉直回去了,还是喜欢顺直的,也好打理。不过你的发质不好,又硬又枯。”居子月重新梳理了自己的头发,说:“我染烫的多哇,不像你,一直都是黑色的。”说着,她给自己扎了个低马尾。
居晓月带上二姐和侄女,跟庞胜他们一起西山喝茶。被吊销驾驶证的庞胜坐在副驾驶,司机是单一天,同行的还有他们两个越南来的朋友。车子停在石公山下,每到一个地方游玩,居晓月总是先瞄一眼有什么好吃的,特产莼菜,鱼干,蜂蜜,碧螺春和炒茶的锅……居晓月还不忘买了几瓶矿泉水,说:“我给你们买了矿泉水。”她周到的一一递给大家,庞胜不好意思地接过后,说:“哎呦,谢谢,应该我来买。”居晓月客气地说:“没事,一样的。”
天气清和树荫浓,春藤缠绕在树干上,树皮被青苔点绿,远看像一只巨型绿毛虫。枇杷青涩的挂在树枝上如青玉一般,让人酸水直流又期待着它们快点落黄。
看着另外两个小姑娘,居晓月觉得自己老牛吃嫩草,庞胜比她小了5岁,她轻声地说:“今天几个女的,我最老哇。”庞胜却对她说:“老什么老,我就是喜欢你这种成熟有味道的女人,那种黏人的小女生我受不了。”两人走在前面,其他人三三两两的走在后面,单一天问:“你之前来我家上过班吧?”居子月早就认出了他,她笑着说:“肯定见过啊,我好久没出来上班了。”单一天一边回想着,一边说:“我就说很眼熟。”居子月帮他回忆道:“你认识韩淑玲吗?”单一天立马有了印象,说:“怎么不认识,她现在不来我这边了,一直在‘红雨’那。”居晓月听到熟悉的名字,也加入他们的对话,说:“我前几天还碰到她的。”他们一边走一边聊着,单一天笑着调侃道:“那个女的胖的要死,还自信的不得了。”大家才刚走到半山腰,庞胜就体力不支了,他扶着自己的老腰坐在石凳子上,一边说:“吃力的嘞,呼支烟。”单一天嘲笑道:“你怎么跟个女孩似的,一会儿就喊累。”庞胜细声细语地解释说:“我刚动了手术,胆拿掉了。”居晓月听后,笑了起来,她开玩笑地说:“哦,所以你没胆子。”居晓月说完拎回着他手中放矿泉水的袋子,想帮他减轻些负担,庞胜呼了口烟,又夺回她手中的袋子,说:“哎呦,还是我来,这种事情怎么能让老婆做呢。”
睡莲开合安然,拂拂风姿过短衫,螺丝休憩在石壁上,大金链子小手表的男人趴在河塘边上想捉鱼,捞了半天活捉了一只河虾。另外一个戴黑墨镜的男人电话一直没有停过,在越南话、粤语和苏州话之间来回切换。居子月看着柳叶已经老的拽不动了,说:“不然可以扯下来编个手环。”湖面上的游艇呼哧而过,一船游客朝着三山岛上去。水浪一层一层的涌起,挟来一阵惬意的凉风。单一天有意地走在万霏儿的旁边,说:“这种有点海岛游的感觉嘛。”万霏儿感觉到他的用意,她不想多理会他,今天来玩也纯带着郊游的心态,她一直挽着二姨的胳膊看着风景。鉴于是小姨的朋友,便礼貌地微笑说:“嗯,以前我来过这里。”
他们选在船上吃农家菜,真正在船上生活过的她们又是另一种心情,居晓月走进船舱的那段距离很像当年她牵着侄女回家,物件虽然杂乱的摆放着,却有种熟悉的感觉,那一刻,她希望这条船是以前的那条船,那该多好!大家坐在船边,泡了一壶绿茶,渔网半沉在水里,老板娘在对面挖着今晚餐桌上的时蔬,湖风渐渐柔和,太阳躲进了云层里,一只飞虫撞死在了居子月的脑门上。
大金链子带的两个小姐妹低头玩着手机,其中一个穿着连衣裙翘着二郎腿。他和大墨镜两个人喝着茶满嘴跑火车,从手表印子聊到女人的身材,玩过的数量,胸围大小,一直说到晚饭结束。大金链子这会儿全程用苏州话对庞胜和单一天说:“七月份你们来,三十张照片你们先选十个,我都给你们安排好,个个S型身材,要是过夜的话,1500一个晚上的也有。”庞胜一边拿着碗给居晓月装鸡汤,一边说:“好的好的。”看着庞胜递到面前的鸡汤,居晓月却嗅到一股嘲侮的气味。大墨镜吃饭的时候终于拿下了墨镜,此时老板娘端上一碟四叶草,他看都不看什么菜,光顾着炫耀,说:“我给我老婆买首饰,从头买到脚。”大金链子问:“是你电话里要来的女人吗?”几个女人低头选菜吃,盐水河虾,清炒野咸菜,清蒸白鱼,红烧肉,居子月是不大听的懂苏州话的,她和万霏儿一样,眼里只有美食。大墨镜得意地说:“这个是苏州的老婆,只要我叫她,不管多远她都来,不信我叫她来。”大墨镜吃的没有说的多,为了让他们相信,他果真拨通了电话。
最后一道椒盐鱼刀,成了一桌菜的主角,炸过的小鱼清香干脆,撒上椒盐,伴上小酒,战斗力十足。居晓月看着这道菜,对二姐和侄女感慨道:“以前我们都是早晨吃稀饭就着炸鱼刀,现在这都成了单独的一大盘子菜了。”居子月听后,也回忆说:“爸爸喝酒的时候也喜欢吃。”庞胜明显感觉居晓月不开心,因为她一直没有跟他说话,余光也不时能瞥见她安静中不悦的表情,庞胜笑着轻声问:“你怎么了,今天斯文的嘞?”居晓月连否认道:“没有啊。”他们的话好像腌得嘴里的口腔溃疡,一碰就疼,她一直细咬着嘴唇上的溃疡,虽然满心涩意,但场面上她还是要给男人留住面子。
晚饭结束前十分钟,那个电话里的女人开着跑车停在了路边,黑色直发中分的披在脸颊两侧,白衬衫,牛仔热裤,笔直的大长腿,手里叼着香烟,吸完了便跟着大墨镜走了。
晚上回去后,居晓月莫名的生着闷气,庞胜早感觉不对劲,一直给居晓月发微信,问:“你怎么啦,怎么不理我?”她先是回着:“没有,没什么。”庞胜知道她回的口是心非,便发着:“我早看出来了,我知道你生什么气,其实我也不喜欢他们说的那些话,但是没办法啊。”居晓月见他不是不晓得,便回道:“从头到尾都是谈的女人,不管是哪里的女人,人家为了生存,给你们逗乐,完了还要被拿到桌面上说,即使聊你们男人私底下聊好了。你以为我在一旁听话不听音是吗?你们一直用苏州话交谈,以为我听不懂。还有我妹妹跟侄女也在场,你让我的面子往哪搁!”庞胜赶紧解释说:“我没在说,都是他们在说,因为我们夏天要去越南,他们要为我们安排。”居晓月一边组织着语言,一边编辑着:“你们去玩找小姐很正常,但是拿到台面上讲,而且桌上还有五个女人,从头到尾都是谈论女人,没有其他话题。其实单一天今天开车子很辛苦,本来晚上回来想陪你们去唱唱歌的,结果兴致被他们说的话全打翻了,吓得我侄女和我姐都回家去了。”庞胜赶紧道歉地发着:“我知道我知道,对不起,我向你道歉。”突然间,她感到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太阳穴附近,居晓月继续回复说:“我不需要做了婊子立牌坊,两个人相处是自己的事情。反过来说,嘴上说玩女人,说不定人家女人回头把他们给玩了,到底谁玩谁,还不知道呢。”居晓月不仅要让对方知道自己的立场,也更加明确了她在游戏里的掌握权。庞胜见她还没消气,又软和地说:“我也不知道他们会说这些,我和一天就在配合,我知道把你冷淡了,我平时也不是那种男人啊。”居晓月带着诉苦的语气说:“我要是那种女人,我还需要每天早上起来干活打海绵吗?晚上再陪客人唱歌喝酒几个小时。我直接出台好了,买一打避孕套几分种就1500。”尽管在夜场上班,也遇到过理解的人觉得她们很不容易,不理解的花钱当大爷。她没解气地说:“以后我们不要联系了,我不要讨的来的理解!”她知道自己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在有些人眼里就是自甘堕落,就连家对过的小卖部老板在背后对她的议论她都是知道的,可这些话真当着她的面又拿到台面上来说的时候,才真正冲击了她,那个叫羞耻心的东西仿佛在替她发火,其实她是在生自己的气,她觉得自己也不想走这一条路的。庞胜依然作可怜巴巴的态度挽留她,他等了半天不到,又给居晓月左一条右一条的发去微信:“你说话呀!......不要这样,你别不理我了。......老婆,我错了,以后不会有这种情况了。......”居晓月根本不在意这个“客户”,经过短短几周的相处,她便知道她在庞胜身上看不到有利可图的东西,而且这种姐弟式的喜欢,她也觉得膈应,于是便搁置了他。
居晓月今天明明去上了班,只是没有做到生意。下了班的她站在温柔的路灯下,拨通大为的电话说:“......你想我的话我现在就过去。”说完,招了出租车赶到火锅店的楼上。虽然李大为对她来说,好像霜打过的韭菜,不香了。虽然还要在别的男人身上花心思,但她对李大为的牵记也超出了她自己的想象。面对这段不死不活的感情,她终究还是不能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