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门之隔外,是一月以来都不曾有过的动静。黑暗让棍棒狠狠破风而出的声音清楚的如同在耳边响起,接连响起几阵闷哼,那本掩藏在笑闹叫骂声中逐渐有气无力的,是她的碧清与桃浅。棍棒越挥越狠,不知何来的力气与恨意,直到最后受刑人的哀嚎声轻到一发出就消散在风中,那样的热闹终是繁华起来,盖过了所有的悲哀与苦痛。
府里的下人围观着的,仿若是一出除奸臣的好戏。大快人心的死亡,降临在她仅有的最亲近的两人身上。桃浅自小同她一起长大,同她一起来到江平,同她一起嫁给了卫长功,碧清也对她忠心耿耿,三人互相陪伴、互相扶持十七年,早已亲如姐妹。可她,却连她们也护不住了。
离开寺庙前,卫长功不知出于什么样的心思,下令让她们留在寺庙代替柳归舟继续赎罪。可两人早已成家生子,已蹉跎了这么些年,她如何忍心让她们再替她受过?她请求卫长功让她们离去,条件是将余下半生困锁于府中宗祠的那一方牢笼,而桃浅和碧清再也不能踏进卫府半步。
受刑之时,她无时不刻庆幸着卫长功的这个要求,不管自己过得怎么样,她们总算还是能安度余生。可如今,桃浅与碧清不知为何又找上门来,承受折磨、生死难料。这二十年来,无论何时、遇到怎样的坎坷,她都不曾觉得绝望,努力的活着。可此刻,她只觉得无比的痛苦与绝望。
腹部一阵强似一阵地抽痛起来,她想忍,然而刻意的忍耐却让身体如同断琴上的弦般寸寸断裂。腿上的伤、身体上的伤痛得让人不由自主地颤抖,无法言喻的痛。就算是一个月以来无时不刻的疼痛让她已近麻木,此刻却仍然忍不住痛到抽搐。
痛且肮脏。她的里里外外,不知还有哪一处干净,呼吸苦涩腥甜,身体内里都已腐烂。这些痛却比不上心中之痛一丝一毫。
她可以任人搓磨,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要伤害她最舍不得伤害的人?为什么连一条活路都不留给她们?她与姜穗、与卫长功,到底何仇何怨、何仇何怨?!
血泪从眼角滑落,没入已半白的鬓角之中。柳归舟使尽了最后的力气往一旁侧身,终于顺利地滚下了床,头却重重地磕到石板地上。那一刻,她脑中有刹那的嗡鸣苍白,恍惚一阵,竟然没有晕死过去,反而喘着气忍着剧痛让自己翻转了身体,慢慢地一点一点往前爬行。
“都……是我,都……怪,我……”嘶哑的声音重复着一句一句,仿佛灵魂已经离去的躯壳。生命于尽头迸发出惊人的力量,接二连三的、常人难以忍受的痛击并没有让她就此死去,她一点一点地爬到了门槛边,身后留下一道长长的的深褐色血痕。手艰难地伸出,想要拉开门,却忽然丧失了所有的力气。已是力尽神微,气息断绝。
世间的颜色从此消失。
所有的回忆都如同掌中细沙一般缓缓逝去,再无法挽回。朦胧的黑暗中,尽头复又缓缓光亮起来。柳归舟看着自己不受控制地往前飘去,搅动一池水纹涟涟。低头,清透的、五彩的光晕下,好似那年春天,安定河畔的柳树下的阳光。
光细碎地透过柳枝洒在那人带着笑意的唇角,漫天的柳絮纷扬飘落,他看着她,却一句话都不说。她情不自禁地笑,越飘越远,越飘越远。
一阵风追逐着,飘荡到她的身边,熟悉的声音忽然穿过她的魂魄,如此温柔而坚定。他说:“等我”。
不了。宁愿从此消散于世间,也不愿意让他看到自己的丑陋。如若世间真有黄泉落、孟婆汤,能洗净一切污浊,也许,她还有勇气再来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