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深爱一个女人,她叫史黛娜,她在我心里的位置无可替代,她是我短暂而璀璨的幸福,是证明我活过的唯一证据。”
“客厅里坐着的,就是女主人吧?”她小心地问。
“嗯。”阿戈兰特点头,“你愿意听我讲述她的故事吗?我憋在心里很多年了,憋得很苦很苦。”
“愿意,你说吧!”她欢欢喜喜地说。阿戈兰特给她安全感,即使身处囚牢。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她的样子已经模糊了,我徒劳地寻找过记忆的残片,还是无法拼凑出一张完整的脸。
“她那时还是个情窦初开的少女,住在乡下的城堡里。我记得她的花园里一年四季盛开着鲜花,她的笑容也像蔷薇花一样迷人。
“那时候,我们青春年少,常常一起在绿树成荫的乡间小路上散步。史黛娜对飞过的蝴蝶和布谷鸟、路边的花毛茛和覆盆子、偶尔经过的兔子和麋鹿都满心喜欢。
“我们俩青梅竹马,两情相悦,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程度,两家父母也在积极筹备着婚礼。
“就在结婚前那段时间里,家里来了一位神秘高贵的客人。大家对他的身份与名字讳莫如深,谁也不敢轻易讨论。
“结婚前的那晚,史黛娜哭着来找我,告诉我她不能嫁给我。我再三追问,才知道那个身份高贵的客人,夜里玷污了她。
“我怒不可遏,决心与他决斗。当我怒气冲冲去找那混蛋时,他却不辞而别。我四处打听,最终得知,他是老公爵费代里戈的儿子。
“我咽不下这口气,骑马赶到埃拉城,想找老公爵讨个公道,我希望他能惩罚自己的王子。
“我万万没有料到,事情的发展完全超乎我的想象。在我离开乡下的日子里,史黛娜莫名其妙地卷入一系列与巫术有关的诡异事件中。
“她被人诬告是女巫,押送进埃拉城,并很快就判处刺刑。就在埃拉广场,求助无望的我眼睁睁地看着心爱的女人在痛苦中死去。我的心在流血,却连一丝丝的办法也没有。
“我更没有想到,当我心灰意冷地回到乡下,往昔的家园已经化为灰烬,我的父母家人全部葬身火海,无一幸免。有人为了掩盖罪孽,竟放火烧掉了我的家园!
“父母与史黛娜的死,让我恨透了这罪恶虚伪的世界!为了报复他们,我向黑巫师学习巫术,我把灵魂卖给了魔鬼。
“十五年后,我亲手杀死了当年侮辱史黛娜的恶人,把他变成一张皮囊!
“史黛娜从未离开,这么多年,她始终陪伴着我。我有多爱她,就有多恨这世界!既然它夺走了我的爱,我也要彻底摧毁它!”
囚室里的红发女孩儿同情地望着坠入痛苦深渊的阿戈兰特。
她记得,有很多次,在“鬼堡”昏暗的客厅里,阿戈兰特对着死去多年的恋人,独自黯然神伤。
她虽然不理解他的怪癖,但那种心碎的感觉她懂。
“原本,我试着与这不堪的世界和解,但现在看来,根本不值得,它依旧那么丑陋!只能与它决裂,只能跟它同归于尽!”阿戈兰特黯然地说。
“不,不是这样的。”红发女孩儿担忧地劝解阿戈兰特,“总还有值得追寻的东西!”
她想到了心地纯洁的修道士朱利亚诺,他曾向她伸出援手,却丝毫不求回报。
“可怜的孩子,你坐在这黑黢黢的牢狱里,竟然跟我谈美好!你就要被处死了,难道你不清楚吗?你的未来在绞刑架上召唤你!”阿戈兰特苦笑。
红发女孩儿颓然低下头。
“我还没问过,你真正的姓名是什么?”阿戈兰特换了个话题,他看出她伤心了。
“玛格伦达,主人。”红发女孩悲伤地说。
“玛格伦达,我得想办法救你出去。现在,我给你一个地址,明天审讯时,你要求见女公爵。
“等他们把你带到女公爵面前,你就亲口把这个地址告诉女公爵,请求她赦免你的罪。”
“请告诉我。”玛格伦达顿时看到了希望,她想活下去,尽管生活如此残酷。
“你把耳朵凑过来。”阿戈兰特对她说。
玛格伦达弯下腰,把耳朵凑近阿戈兰特,听他小声地说了一串古怪的地址。她默默地记在心里,一遍遍温习。这地址也许能救她的命。
今夜,是夏青染人生中最痛苦最绝望的时刻。
他不知自己是怎样走进家门的,也不明白门廊前为何聚集了那么多奇奇怪怪的人。他甚至假装忘记父亲已经去世的事实。
当他猛然间看到家里新设的灵堂以及摆放着的灵柩时,不由得愣住了。残酷的现实如冰冷的潮水迅速灌入他的大脑,他痛苦地跪倒在地。
从他的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模糊低沉的呻吟:“不……”
夏青染泪流满面。他不敢去看死去的父亲的脸,也无法面对悲痛欲绝的母亲和妹妹。他想逃,更想问问上帝,为何要这样残忍?
夏念祖茶杯里的毒药与药剂师焦阿基诺瓦罐里的毒药完全相同。这不可能是巧合。
焦阿基诺偏偏在这种时候被谋杀在药铺里,而把药剂师从监牢里带走的人,也恰恰是克拉丽丝的女仆阿德拉。
夏青染想抓住女仆阿德拉问个明白,但是阿德拉却神秘失踪了,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此时此刻,原本应该守丧的克拉丽丝缺席了,她正忙着争分夺秒地攫取权利,对她而言,任何事也没有公爵之位重要。
夏青染知道,今晚难过的人除了他,还有两百名年轻骑兵的家人。那些昨日还神气活现的年轻军人,沦为权谋的牺牲品,一个个锒铛入狱。
“上帝呐,我爱的是撒旦的女儿吗?当初那双碧蓝的眼睛是多么哀伤啊!魔鬼也会有那样的眼睛吗?我究竟造了什么孽啊!”他痛哭流涕。
“少爷,把老爷气死的那个人非要进来守灵,要不要把他赶走?”一个男仆急匆匆地跑来禀报,眼睛偷偷瞥了一眼夏绿凝。
低头垂泪的夏绿凝忽然抬起头,她满脸泪痕,眼睛红肿了,巴巴地望着哥哥。
夏青染犹豫了片刻,幽幽地说:“请他进来吧。”
明澈的出现引起了一阵窃窃私语,人们用责备的眼神表示对他的不欢迎,大家把夏念祖的死因归结到明澈头上了。
陪着明澈羞愧自责的,还有伤心欲绝的夏绿凝,她望着心爱的他,哭得更伤心了。
夏青染一言不发,低头看都不看一眼明澈,他的内心痛苦而挣扎。
明澈双眼失神,他盯着灵堂里的逝者,后悔莫及。曾经张开双臂接纳他的长者,再也无法睁开双眼了,再也无法开口说话了。
明澈想起了那个明月夜,悔恨的泪水决堤了。他垂下沉重的头颅,跪倒在夏念祖面前,默默地哭泣。
如果他不曾对这位父亲一般的人出言不逊,也许此刻夏念祖就不会躺在这里了。明澈心里只有深深的悔恨,恨自己年轻气盛,恨自己行事鲁莽,大祸酿成,悔之晚矣。
“祸是我闯的,要杀要剐随兄长处置。”明澈毅然抽出宝剑递给夏青染。
“幼稚!”夏青染一把推开明澈的手,“杀了你,我父亲就能活了吗?”
“我……”明澈泪如雨下。
他又想起初次相聚的那个夜晚,夏念祖以故乡人的身份热情接纳了他,让他漂泊孤独的心感受到了家的温暖,美好的往昔再也回不来了。
这一夜,面对双目紧闭的夏念祖,明澈对夏青染和夏绿凝吐露了自己深藏了十几年的秘密。
“我父皇曾经是大明朝名正言顺的皇帝朱允炆,我的真实身份是帝国的储君,我的名字叫朱文奎。”明澈尽可能平静地讲述自己不幸的遭遇,
但内心的痛苦还是破坏了他脸部的线条,愤怒与忧伤混杂的火焰在他深邃的眼眸里跳跃,他的胸口也随之剧烈起伏着,“七岁那年,灾难从天而降。
“我父皇的亲叔叔打着‘清君侧’的旗号兵临城下,生性懦弱的父皇丢弃江山逃亡。临走时,他放火烧掉宫殿,我母后不幸葬身火海。”
明澈竭力掩饰自己的悲伤,然而深深的伤痛从他的眼睛里滚滚而来,“从那天起,我失去了慈爱的母后,诀别年幼的弟弟,也失去大明的江山社稷。
“我从万众瞩目的王储沦落为丧家之犬,四处逃避朝廷的追杀。这些年,我独自漂泊海外,惶惶不可终日,甚至失去了父亲的消息。”
说出压在心头的沉重的秘密,明澈忽然如释重负。他望着夏绿凝,眼里饱含沧桑,“戴着王子光环的逃亡者,这就是我的真实处境。”
夏绿凝潸然泪下,心爱的人经历了那么多磨难,她终于明白在他眉间的那些痛楚与隐忍,明白他多少次难过得无法言语的原因。
她比任何时候更爱他了。
“你父亲不允许你嫁给我,就是这个原因,他担心给你惹来杀身之祸,他是爱你的。”明澈痛苦又无奈,
“跟着我是危险的不归路,甚至还会牵连你的家人。”他沉重地叹息着,“这也正是我不可能去求你父亲,让他把你嫁给我的缘故。”
“我不管你经历过什么,我只知道,我的心属于你,父亲会祝福我们的。”夏绿凝伸出手,轻轻拭去明澈眼角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