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安长官安东尼奥脸色煞白,之前的得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惊惧的神色;
出席审判的神父、厅里的几位律师和一帮文书,还有将审判法庭围得水泄不通的普通民众,所有人的脸上无一例外地流露出难以描摹的惊恐。
大厅里一片死寂,只有焦阿基诺的声音仿佛来自地狱,低沉地回荡在审判庭里。
“当我采药回来,发现躺在石头上的魔鬼浑身抽搐、翻着白眼时,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逃跑。
“然而在我转身逃跑的瞬间,背后一个可怕的声音命令我站住!我吓了一跳,回头却发现没有任何人,除了躺在石头上的魔鬼。
“只见魔鬼双目紧闭,身体像患了疟疾似的抽搐着,我确定它在发高烧。高烧不退、神志不清,但跟我说话的声音却无比清醒!
“我以为魔鬼本该如此,可是,你们知道跟我说话的究竟是谁吗?是比魔鬼更可怕的东西!”药剂师的声音颤抖了,
“谁敢相信呢,开口说话的,竟然是一张人皮!没错,是穿在魔鬼身上的那张人皮!”
“上帝啊!”审判庭里一片惊呼,人人都死死地盯着大厅中央的焦阿基诺,紧张得连大气也不敢出。
大厅里一片死寂,恐惧如同从地狱之笼窜出来的魔鬼,在每个人心头张牙舞爪,还不时地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嚎叫。
“人皮命令我解救它,万分恐惧的我别无选择,只得听它指挥。”焦阿基诺继续说,“我竭力克服自己的恐惧,按照人皮的指挥去做。
“我先抬起魔鬼的脑袋,小心翼翼地摘掉它的黑色宽边无檐帽、褐色的遮住了半边脸的假发,我看到了一个惨白的秃脑袋,最可怕的是,那张皮囊从后脑勺开始到背部有一道裂开的长长的口子。
“人皮命令我把手伸口子里,我大着胆子照办了,接着又按它说的把头皮扯下来。天啊,人脸就从魔鬼的脑袋上脱落了,一颗恐怖的狼脑袋出现在眼前!我差点被吓死!
“我战战兢兢地解开它的黑色长褂子,小心地脱掉它的白色手套、黑靴子和束腿裤,当我哆哆嗦嗦地从狼身上把人皮往下拽时,昏迷中的狼猛然向我扑过来!
“我吓得半死,再也没有勇气干这事了。逃跑前,我想起一件非常重要的事。人皮说过这条狼就是杀死哑巴、莫丽的真凶,它还告诉我这条狼背部被斧头砍过。
“于是我仔细地打量这条狼的脊背,发现它背上的确有一道斧头砍过的旧疤痕。我打听过,单凭这道伤疤足以证明它就是杀人凶手,全城的人都见过狼身上的伤口。
“我也想过把魔鬼连带人皮捆起来,交给法官,可我实在太害怕了!就在我犹豫不决的时候,一群斑鬓狗出现了,我只好逃命了。”
“圣母玛利亚!”人们喃喃地念着,在胸口忙不迭地画十字,这太可怕了!
“杀死哑巴和莫丽的狼不是被处决了吗?”有人疑惑地望着药剂师焦阿基诺。
克里斯托弗大主教听到这些议论,脸色阴沉,心里直发慌。
“杀人的是狼人,听说被抓住时退不回人形了。没听说过还有披着人皮的狼,这也太惊悚了,太离谱了吧?”又有人私下怀疑地说。
“人皮是从哪里来的?”不知谁说了这句话,大家一片骇然。
“‘坟墓里空荡荡,阳光下行走着空空的皮囊’,想想那首古怪的歌谣吧,想想吧,是不是有点不对劲?”一个瘦小的男人神秘兮兮地说。
议论声充斥了审判厅,好像一群苍蝇嗡嗡乱叫。
“肃静!”法官桑德罗一拍桌子,大厅里顿时安静下来。
“这么重要的事情为何你昨天晚上被抓时闭口不提?”克里斯托弗大主教首先从沉寂中清醒过来,他深呼一口气,严厉地询问药剂师。
“我说了,可是治安长官安没有听啊!”药剂师无奈地说。
“胡扯!没有的事!”治安长官安东尼声色俱厉地盯着药剂师,“我看你就是想拖延到这会儿才说!如果昨晚我跑一趟丛林却没看到狼,你就该找借口说它们被斑鬓狗吃啦!”
“冤枉啊,大人!我发誓没有撒谎,更没有杀人!那个穿黑袍的人究竟怎么死的,我真不知道!”药剂师急了。
“死者口袋里的毒药是怎么回事?你能解释解释吗?”治安长官安东尼奥阴沉着脸,问药剂师。
药剂师焦阿基诺还没来得及解释,伯索公爵的宫廷管家泰巴多尔仓皇失措地闯进了审判厅。
他顾不得避开厅里众多的市民,急匆匆跑到克里斯托弗大主教面前,用所有人都听得到的声音说道:
“十万火急,大主教先生,弗洛伦萨的商人带着军队把公爵的宫殿包围起来了,你赶紧去看看吧!”
“什么?”克里斯托弗大主教脸色顿时变了,“为什么不命令教堂敲钟?”
“敲不得!公爵欠债不还,人家是来讨债的!”宫廷管家泰巴多尔苦着脸说。
原来,就在公众法庭里的民众被药剂师焦阿基诺的故事吓得汗毛倒竖那一刻,一队全副武装的热那亚雇佣兵在一群佛罗伦萨商人的带领下,气势汹汹地直奔伯索公爵的宫殿,为首的是奥比奇家族银行的代表。
消息传到宫廷,自知理亏的伯索公爵没有召集宫廷侍卫队,而是命令侍从关上宫门,谁敲门也不开。
前来催债的弗洛伦萨人怎么能甘心吃闭门羹,他们愤怒地捶打宫殿的大门,怒吼着要求伯索公爵欠债还钱。
听到震耳欲聋的捶门声与门外的乱哄哄的怒吼,宫殿里一片骚乱。女人和仆从们大呼小叫,说宫殿快要倒塌了,佛罗伦萨人已经架起了加农炮。
没有人看到伯索公爵的影子,实际上他已经从后门逃走了。
克里斯托弗大主教在宫廷管家泰巴多尔的带领下及时赶到宫殿前,答应弗洛伦萨商人劝说公爵尽快还钱,这才平息了一场纷乱。
看着热那亚雇佣兵渐渐远去的队伍,克里斯托弗大主教气得满脸通红。
“丢尽了公国的颜面!”大主教的脸涨得通红,“搞出这种丑闻,埃拉公国今后还怎么立足于世?人家要拿唾沫星子淹死我们!难道就拿不出一点办法了吗?”
宫廷管家泰巴多尔沉重地叹了口气,哭丧着脸说:“打仗让国库亏空已久,公爵又花钱如流水,还有那么多雇佣兵都得吃饭花钱,根本拿不出钱来还债!”
“财政大臣也没有一点办法了吗?”克里斯托弗大主教问。
“我们的财政大臣是个心系民众的好官,”宫廷管家泰巴多尔用挖苦的口吻说,“他拒绝加重商业赋税,为这事竟然递交了辞呈,扬言说不做财政大臣了。
“公爵能接受他的辞呈吗?如今到处都有行会挑事,万一商人跟闹事的那帮乡巴佬搅和在一块,后果不堪设想!
“公爵也只好忍气吞声,有夏念祖在,至少还能镇住城里这些虎视眈眈的商人。”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躲了初一,躲不了十五啊!”克里斯托弗大主教唉声叹气。
“能有啥办法呢?”宫廷管家泰巴多尔也只剩下捶胸顿足的份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