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33章. 韩王信徙北,冒顿单于南侵(1 / 2)刘邦的选择首页

高皇帝面对一个重大问题,大汉的政治体制应该如何设计,是沿袭秦制还是恢复周礼,是郡县制还是分封制。对此,汉高层有不同的声音。有说周行分封、国祚八百年,秦行郡县、二世而亡,分封制好。有说郡县制为宜,周分封诸侯,强枝弱干,天了威权日衰,诸侯相互争伐,数百年天下无宁日,应行郡县制。或有建议两者并行,各取其利而去其弊。讨论来讨论去,取长补短,研究了一个兼而有之的新体制,大汉郡国制。

汉六年一月,天下安定,论功行赏。在高皇帝主持下,首批封萧何、曹参等二十余人为通(彻)侯。令丞相萧何、御史大夫周昌等牵头,对其他功臣评价功绩,提出封赏意见。立刘氏四人为王:

高皇帝长子刘肥为齐王,领地有胶东、胶西、临淄、济北、博阳、城阳郡七十三县。

将楚地一分为二,立刘贾为荆王,有东阳郡、鄣郡、吴郡五十三县。

立高皇帝之弟刘交为楚王,有砀郡、薛郡、郯郡三十六县。

立高皇帝兄长刘喜为代王,有云中、雁门、代郡五十三县。

立诸侯王的原则自此发生了改变,由以功封王转变成刘姓为王。

关于刘仲的封王时间,《史记》《汉书》均有记载、却各不相同。《史记》记载高皇帝解马邑之围后,“令樊哙止定代地,立兄刘仲为代王”,时间应该在汉七年十二月左右;《汉书》记载是汉六年一月,与刘贾、刘交同期封王,两种记载时间上差了一年。本人采信《史记》记载。此刻代地如同鼎沸、纷纷乱乱,代人势力、胡人势力、燕人势力、原赵国宗族势力各自割据,匈奴人还插手其中,汉皇帝尚未对代地实控,所以刘邦不会把亲哥放到油锅里去煎。类似的记载差异还有,如关于温疥的记载,《史记》描述“以燕将军汉王四年从曹咎军”,而《汉书》记载为“以燕将军汉王四年从破曹咎军”,多了一个“破”字。一字之差,意思截然相反。综合其他资料,本人采纳太史公的说法。太史公这句话为理清燕王臧荼造反原因提供了重要信息。

天下九路诸侯王(暂不计南越地),齐、荆、楚皆是刘氏宗亲,燕、赵、韩、梁、淮南、长沙是异姓王。高皇帝心中的郡国制,诸侯国都姓刘才是最佳效果、最终目标。

韩王信封国在颖川,北近巩、洛,南接南阳,东连淮、泗,是天下要冲、兵家要地。这种地方,汉皇帝自己掌控才会放心。汉六年初,以太原郡三十一县为韩国,迁徙韩王信都晋阳。韩王信是位将才,高皇帝给韩王信一项重要任务:防御匈奴。

韩王信倒有硬汉之风,勇略超人,欲有一番作为。到晋阳后,权衡胡、汉形势利弊,给高皇帝上书,称韩国处于边境,匈奴屡次入侵;晋阳离长城边塞太远,请求迁都向北,于马邑营造都城。

韩地以北,秦时为雁门郡;时间再往前,雁门算是代地范围。出太原越山岭向北,进入忻定盆地;再出忻定盆地广武(此广武非荥阳的广武,抗战时八路军夜袭阳明堡日军机场,就在此地),越句注塞(现雁门关)向北,进入大同盆地。大同盆地有两大重镇,平城(大同前身)居北、马邑(朔州前身)在南。马邑超出韩王信封地,想迁都马邑,就必须皇帝同意才行。

自古有天子守国门的传统。作为诸侯王,欲将都城放在抗胡最前线,勇气可嘉,汉皇帝批准同意。此举,等于将雁门郡部分土地增封给了韩王信。

韩王信这波操作有没有张良的意见在里头?或许真有。

复兴韩国是张良一生的追求和梦想,为之奋斗了数十年。项羽杀韩成,张良因此与项氏决裂,坚决地助汉灭楚。现天下平定,立于颖川的韩国是他事业的丰碑,平生心愿已遂,足可告慰祖宗,死而无憾矣。然而,洛阳分封功臣,让张良的心猛地又紧抽了一下。高皇帝说:运筹策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这是子房的功劳。请子房自已在齐地选择封地,封三万户。

萧何功劳第一,受封只有万户,功劳排在第二的曹参封地还不足万户,皇帝此番何意?张良略一思索,似乎明白了,皇帝是否想向韩王信下手,以我张良的三万户之封,换韩王信削王为侯?张良跪辞道:臣起事于下邳,与陛下相会于留县,这是上天安排臣来辅助陛下。陛下用臣之计策,很幸运有时管用。请陛下封臣于留县足矣,不敢受封三万户侯。

高皇帝一直非常尊重张良,和张良说话时从不呼名,而称其字:“子房”。张良聪明,刘邦也透彻,明白了张良表达的意思:我宁愿不要高官厚禄封赏,但希望韩国永存于大汉羽翼之下。

以身挡枪,专业人士要经过千百次严格训练,普通人本能反应是临危闪躲。张良敢于向皇帝暗示自身意图,因为心中有根。

刘邦知张良,如张良所愿,封其为留侯。张良知刘邦,明白进退,从此杜门不出,学仙修道,不接宾客。

但高皇帝去异姓王的战略已定,岂能为一人而废。作为变通方式,迁韩王信去了太原。

张良对于韩国有再造之功,韩王信与张良名为君臣上下,实则视张良为父兄。韩国如此陵替巨变,韩王信自然要找张良深入沟通,交流思想和看法。

张良提出了自己的想法,通俗讲大概就是要像老母鸡一样,每天一个蛋、刀斧靠边站。要为大汉守好边关,立功劳保永安。代地现未平定,若能定代灭胡,陛下或可增封,为韩开疆拓土。

韩王信于是带着雄心壮志到了太原建国,他想像李牧一样建不世之功,收复云中、雁门、代郡,将大汉边界再次前推到长城以北。

此时代地形势已与李牧时代大不相同,匈奴之强大和代地形势之复杂,远远超出韩王信的预期。

李牧时期的赵国,基本实控了雁门、代郡,筹划经营十数年后方大破匈奴,之后前出向西进取前套平原,设为云中郡。秦时蒙恬北击匈奴,以举国之力才取得河南地和后套平原(黄河几字湾南北),在阴山南设九原郡。彼时匈奴远循,不敢越阴山南下牧马。

说起北方草原,大家一定会想到“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实际情况并不全是这样,北方虽然地域广阔,实际上好点的草场这那么几块,大点的有呼伦贝尔、科尔泌、锡林郭勒、乌兰察布,外加黄河阴山下的前、后套平原,“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就这么几块,其他地方大多是戈壁沙地,是“野云万里无城郭,雨雪纷纷连大漠”。战国至秦时,北方为数不多的几块优质草场资源还不全在匈奴人手里,呼伦贝尔、锡林郭勒、科尔泌被东胡控制。匈奴人的领地地跨大漠南北,春夏居住于北部蒙古杭爱山盆地,号为龙庭、单于庭、龙城。秋冬季则赶着千百万头牛羊南下,越过茫茫大漠,迁徙到乌兰察布和前、后套平原过冬。匈奴入边境劫掠也多发生在这个季节。

漠南的大草原对匈奴人来说是冬季天堂,而对长居中原的华夏人来说,那些地方夏季才是天堂,冬季如同地狱,是苦寒难耐之地。某年八月酷暑时节去了张北,一大早想出门转一转,却瞬间被冻回屋里去了,可想长城以北又该是何等苦寒。华夏子民世代农耕,可垦植之地到长城边缘已是极至。长城之外春夏种不得庄稼、秋冬太过寒冷,无人愿到此居住营生。若匈奴人逐水草南北迁徙、本份经营放牧也还罢了,怎奈何其有一个抢劫的坏毛病。草原上不种桑麻不产帛布,不事农耕不产粟米,生产技术落后无法大批量制造锅碗瓢盆、盐铁珠玉。有需要但又没有,怎么办,就只能抢。每年秋季匈奴迁徙南下,就实施一次对农耕地区的抢劫。所到之处,见啥抢啥,搬家式抢劫,锅碗瓢盆,无一遗漏,让北境边民苦不堪言。

战国后期,秦人不断蚕食赵国,一刀一刀切赵国太行以西。大争之世,诸侯的思维方式都是一样的:谁弱切谁,趁你病要你命。我被张三切下一块肉,那就想办法从李四身上切一块补回来。赵国四顾一周,中原诸侯哪个都不好惹,只有北方有无限广阔的土地。那就向北发展,拓展自己的生存空间,虽然那些地方条件差了点,但有总比没有强。于是赵国无论邯郸局势有多艰难,也坚定支持李牧的北进战略,不调回代地一兵一卒。十年磨一剑,李牧于马邑大破匈奴十余万人,将控制区域拓展到了阴山脚下。

匈奴人的南部天堂丢掉了一半。

燕国受到启发,向东拓展发展空间,将东胡挤出了辽东。

秦统一天下,越过关中黄土高原向北拓展,攻取了匈奴河南地、后套平原,将防线设定在了阴山脚下。

至此,匈奴人的越冬天堂尽数丢失,实力极大削弱。

匈奴东有东胡、西有月氏。这两家看着匈奴人积贫积弱,便也本着谁弱切谁的原则,开始在匈奴地盘上抢劫,连年不断。匈奴单于悲愤不已,虽然我不敌华夏母国,东西夷狄竟敢欺我,征伐!

但是,虽有勇气,却实力不济,匈奴数次战争却不敌夷狄。

那几十年里,匈奴悲催苟活着。

单于有个大儿子叫冒顿,这两个字怎么念?如果是关中人,你可读一个名词“木犊”,是的,大概就这么念。本人觉着读音差不多、意思可能也大差不差。单于求和于月氏,就把冒顿送到月氏那里当质子。双方交恶,质子的日子极不好过。这一年匈奴与月氏又战,月氏人愤怒欲杀冒顿。冒顿闻信,抢得一匹骏马,日夜飞驰返回龙城。

单于没有想到冒顿竟然能活着回来,惊异其勇武,以为有神灵相助,自此对冒顿青睐有加,分拨一队勇士由冒顿统率。

冒顿日日操练,将这一队人马训练得六亲不认、只听冒顿、指哪打哪。冒顿练的兵强马壮,没有去打别人,而是打他爹。他率着忠勇之士攻杀了老单于,自己当了匈奴单于。

匈奴人的观念是尊崇强壮、鄙视老弱,没有觉得这种行为大逆不道、为人不齿,而是觉得冒顿神勇,甘心跪服于冒顿领导。

数十年来匈奴人在苦寒的北方煎熬着,在梦里、在记忆里,千思万想着自己的南部天堂。

冒顿爷爷辈时,秦皇帝正挥手指点江山:这里,是我的;这里,也是我的;还有这里、这里,额滴、额滴、都是额滴!老老单于惹不起。

到了冒顿的父辈,蒙恬大军攻取阴山之南,大批中原人民迁徙九原开荒种田,老单于不敢惹。

到了冒顿即位,南边惹不起,东胡、月氏不敢惹,只能在风雪中煎熬等待春天。

看着匈奴猥琐的样子,东胡来了劲。东胡曾被燕人切下一块肉,现在想从匈奴人身上补回来。岂知冒顿对外以弱示人,实则卧薪尝胆、积蓄力量。要冒顿的马可以给,要冒顿的阏氏也可以给,要地则万万不行。

冒顿趁东胡不备,发兵大举攻击,打得东胡跪地投降。

匈奴逐渐变得强大,开始将目光转向南边。此时正值秦末大乱,楚、汉相争,秦人阴山防线军备废弛、人民逃亡。冒顿趁机南下,悄悄取了河套地、慢慢渗透进河南地,将黄河几字湾南北夺为已有。

收复失地如此容易,壮了冒顿的胆。在汉、楚大军战于陈地之时,冒顿出兵攻取了云中,并向大同盆地、代谷渗透抢掠。

代地豪杰各部处在割据之中,拧不起一股绳,无力对抗匈奴骑兵,或败逃山涧,或降于匈奴,或求救诸侯。找赵国,张敖远在陈地会战。找汉太原郡,太原郡兵不多,且无汉王指令,只能谨守要塞而已。找燕王,臧荼一口答应。于臧荼而言,这是发展代地的好机会;于代人而言,是为自己找了一个硬靠山,双方一拍即合。代人表示服从于燕,燕王发兵赴代,共御匈奴。这就是张苍向汉皇帝报告燕国控制代地的背景。

韩王信到了太原,发使联络代地豪杰。此时燕王臧荼已败,代人无所归属,韩王信主动抛橄榄枝,代地豪杰十分痛快,答应联合抵御匈奴。对代人来说,跟臧荼也好、联合韩王信也罢,都是找个靠山而已。况且韩王信背后是大汉,这大腿必须要抱。

韩王信信心大增,匈奴易取耳!我背后有大汉强力靠山,自有精兵数万,外有雁门曼丘臣、代郡王黄等部为援,若匈奴来犯,我以马邑为诱饵,以谷地为战场,中军马邑阻击,代军两侧夹击,不过是将李牧将军大破匈奴的经典战例再演一遍而已!终究打仗不是打游戏,还是要认真准备一下。

五月,匈奴远在龙城,代地一片详和,韩王信率士卒抓紧时间营建马邑、修筑军事要塞、修理战备攻具。

韩王信的乐观自信并非偶然。上溯百年,中原与匈奴大战几乎都是全胜结果。此刻谁来想这问题,都不会预测出战败的结局。远在长安的高皇帝,也想着韩王信战匈奴不是一件难事。

匈奴得到了韩王信进取雁门、云中的消息。汉六年秋九月,匈奴大举发兵来攻代地。

冒顿对代地情况高度重视,韩王信的动向他了如指掌。大同盆地于汉于匈奴皆至关重要,匈奴已击降此地胡人,视其为掌上之物。若汉控制了马邑、平城,则云中必失,河套不保,就再次失去“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冬季天堂。这不是断匈奴臂膀,而如同在冒顿心头上切肉,能不疼吗。从匈奴人角度看,这是拼国运的一战。

冒顿不敢轻视,押上全部身家,大举扑向大同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