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儁身体倒是康健。
可却不在朝中,如今正为董卓旧部堵于虎牢关外,不得寸进。
远水难解近火。
因此,现下能担此重任,且有此能力者,唯有皇甫嵩。
“马公所言极是。”士孙瑞手持笏板走出,“陛下,司徒,凉州人素来忌惮袁氏而畏惧关东,今一旦解兵,则必人人自危,可以皇甫义真领其众,留陕县以安抚,而徐与关东通谋,以观其变。”
“不妥!”王允冷脸道:“关东举义军,皆吾徒耳。今若使皇甫嵩屯兵于陕,此虽安凉州之心,然恐起关东之疑。”
此话一出,殿中人人惊愕,一些朝臣脸上甚至流露出荒唐神色。
马日磾与士孙瑞对视,皆瞧见对方眸间那难以置信之色。
此策于朝廷而言,百利而无一害,乃最优解。
如今董卓已伏诛,朝廷只需据崤山、函谷之险,辅以王命,便退可自守,进而可号令天下。
管他什么四世三公的袁氏,皆不足为虑。
可王允却否了此策,这当真令人不解。
士孙瑞张口欲言。
哪知还没发声,便见王允冷脸再道:“好了,我意已决,此事容后再议。”
马日磾亦脸色铁青,觉得王允做得过了。
这般霸道专断,又何必来与众臣商议。
虚伪。
有心辩上几句,不料一旁士孙瑞拉了他一把,遂强行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气呼呼回了坐席。
士孙瑞手执笏板朝刘协一揖,转身回到了席位上,闭目养神。
哼,什么‘恐关东疑心’,皆是借口罢了。
不过是他王允信不过皇甫嵩,只因其是凉州人。
这时,杨彪正了正头上进贤冠,手执笏板出列。
他一路昂首阔步,直视丹陛上看来的王允,大声道:“臣杨彪谨奏,司徒王允于私宅宴饮之际,私设刑堂,更以莫须有之罪名,将左中郎将蔡邕羁押廷尉,此乃僭越之举,请陛下治其僭越之罪。”
“轰!”
杨彪这番话一出,顿时大殿内犹如滚油倒入死水之中,顷刻沸腾。
众人望着腰背笔挺,宛若松柏的杨彪,脸上有惊骇,亦有叹服之色。
你是真彪啊!
一时间,王允如遭雷击,脸色难看得紧,那目光恨不得将杨彪生吞活剥了般。
士孙瑞与马日磾二人脸色亦极为精彩。
这后辈着实生猛,不愧是曾说得董卓哑口无言之人,不负其名。
马日磾面带快意,直勾勾望着杨彪,眸间满是赞赏之意。
士孙瑞心中亦颇为快哉。
王允虽录尚书事,总理朝政,然按制却无权直接将蔡邕收押廷尉府诏狱。
只能是上奏弹劾蔡邕,由刘协来定罪,否则便是僭越。
“陛下,杨大夫所言在理,古今往来,岂有因一声叹息而获罪者,蔡邕乃我朝大儒,若因此而罪诛,恐会惹天下人谤议。”
“陛下明鉴,高阳乡侯乃天下名士,博学多才,于文学、史学皆有深厚造诣。其虽与董卓有旧,然实无逆谋之心。今因其一时之叹,而欲加之重罪,如此,恐失人心,亦损陛下之明德。”
“陛下,左中郎所叹,乃人情之常。董卓虽恶,然其死亦令人感叹。蔡邕非为其死而叹,乃为人之生死无常而叹。若因此而杀之,岂非不教而诛,有违天道?”
“陛下,蔡邕之才,世所罕见。若因小过而诛之,实乃朝廷之大损失。臣请陛下宽宏,赦免其罪,使其得以继续为朝廷效力。”
“……”
继光禄大夫杨彪后,司隶校尉黄琬,侍中赵温,将作大匠梁邵,太仆韩融,光禄勋宣璠,太常种拂,卫尉张喜等十数位重臣,纷纷出列,手执笏板站到杨彪身后,为蔡邕求情。
面对这般大场面,年幼的刘协为殿中那凝重压抑的氛围所慑,小脸有些发白,神色无措,频频看向王允背影。
“荒谬至极!”忽地,司空淳于嘉起身,快步走出,站定后扫视身前杨彪等人,指着众人忿而质问道:“诸君何为蔡邕求情?此人乃董卓之党羽,与逆贼同流合污,其罪当诛!
今虽口称无罪,实乃狡辩之词,岂可轻信?
尔等身为汉臣,何故为逆贼求情?蔡邕之罪,昭然若揭,尔等岂可因私情而枉法?”
淳于嘉话音刚落,城门校尉崔烈紧随其后,言辞激烈道:“陛下,蔡邕之才,虽世所罕见,然其心已背汉室,此人与董贼狼狈为奸。若留此人,必为朝廷之患,不可不除!”
“确是如此!”大鸿胪周奂站起身来,环视殿中众臣,脸带讥笑,道:“列位,蔡邕自入京以来,举高第,补侍御史,又转持书御史,迁尚书。三日间,周历三台,又封高阳乡侯,试问列位,若非其是那董贼党羽,他何德何能,又有何军功以封侯?”
“陛下,今铁证如山,此贼留之不得,当速速斩之,以儆效尤。”
“臣附议!”
“臣附议!”
“……”
有了淳于嘉三人带头,又有七八名朝臣出列,欲致蔡邕于死地。
顷刻间,两拨朝臣便泼妇骂街,相互驳斥起来。
一时间,大殿之上吵得不可开交。
见对面马日磾适时起身,士孙瑞亦撩起前襟站起。
然跨步欲出瞬间,忽见丹陛之上,适才满面震惊的王允,此刻竟嘴角噙笑,静静观望。
登时,士孙瑞脚下一滞,随即脑海中一道灵光一闪而过,脸色瞬间煞白。
“糟糕,中计矣!”
果不其然,这时便见王允缓缓转身,朝宝座上的刘协缓缓跪下,高声道:“陛下,老臣确是有罪……”
霎时间,大殿内争吵声戛然而止。
杨彪、淳于嘉等人无一不神色惊愕地看向丹陛上稽首请罪的王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