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卯时,旭日东升,光耀大地。
弘农以东,陕县,城东西凉军营。
昨夜一场暴雨,令得诺大营中,至今仍残留着淡淡的雨腥气。
“这该如何是好,该如何是好?”帅帐中,披甲戴胄的牛辅脸色略显苍白,双目布满红血丝,举止惊惶不安,于案前来回踱步。
他右手死死攥着腰间剑柄,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似这般能添些慰藉,缓解心中之恐惧。
就在适才,他的天塌了。
他那权倾朝野,几无所不能的好丈人殁了。
他虽胆小了些,却也明大势。
如今西凉军的天塌了,那他们这些庇托于天穹下的董氏旧部又如何能活。
若他仅是一寻常西凉将,或还能活。
可他不是。
他是董卓之婿,必在朝廷诛杀名单之中,绝无乞活幸存之可能。
“嘶……”
慌乱间,牛辅左脚磕在一旁‘鈇锧’铡刀之上,疼得面容扭曲,弯下了腰。
“混账,连你亦来欺我!”缓了好一会,牛辅直起身来,大怒下一脚将这座平日里用来壮胆自强的‘鈇锧’踹翻,怒不可遏。
忽地,牛辅看着翻倒的‘鈇锧’楞了下,随即面色狂喜。
“怎地忘了他!”
“来人!”
“快,去请贾校尉来见我!”牛辅仿佛落水之人抓到了根救命稻草。
他欢喜得那略显下垂的嘴角高高扬了起来,那张满是横肉的大饼脸是面红耳赤,激动得眉飞色舞。
少顷,便见一高八尺余,身着青色宽袖深衣,头戴黑色委貌冠,腰间配剑,又系着长绶与鞶囊书刀之中年男子缓步入得帐中。
缓步近前,贾诩环手执礼,笑道:“下官贾诩,见过牛中郎,不知中郎寻卑下,所为何事?”
俯身间,余光间牛辅那握着方形青铜辟兵符的右手在微微颤抖,贾诩额上浓眉微蹙,心下不由猜测了起来。
他这上官,为人虽胆小如鼷,但寻常小事断不会令其惧怕至此。
定是有滔天祸事矣。
果不其然,贾诩心中刚有此念,牛辅便大步上前,一把握住贾诩双手,目含热泪,颤着声道:“先生救我!”
“适才长安传来消息,我丈人已于六日前,为吕布于未央宫前刺……刺杀……丈人已,已薨……,徐荣等人已尽皆投效那王允,呜呜呜……”牛辅失声恸哭,也不知是真为董卓伤心,还是吓哭的。
闻言,贾诩双目霎时鼓涨,眸间双瞳急剧收缩。
他那平日看着人畜无害,又带着几分喜感,肉嘟嘟的大脸盘子上,此刻被一抹难以掩饰的惊骇所笼罩,每一寸肌肤的抖动,似乎皆在诉说他此刻内心的震动。
然转眼间,贾诩便平静了下来,面无波澜,笑着宽慰道:中郎莫要惊慌,那王允远在长安,手中之刃一时还砍不到你我头上。”
可此话并无效果。
牛辅不但手脚抖得厉害,就连那肥硕的身子亦开始微微发颤。
见状,贾诩眸间满是笑意。
这牛辅为人虽胆小怯懦,贪婪多疑,然于他而言,却不失为一个好上官。
此人虽有诸多缺点,却懂得分利,亦能容人。
仅此两点便已胜他人多矣。
“哎呀,先生,那王允之屠刀,至矣!”牛辅越说越慌,连双唇都在微颤,“那王允遣那三姓家奴与那李肃,领万余北营兵马,如今正往我陕县而来,其先锋已至阌乡,距我等已不远矣。”
“祸事矣!”
“来得好快。”贾诩眉宇微蹙即散,“如此说来,华阴段煨亦投了王允?”
牛辅摇头,不忿道:“斥候回报,段煨即未投效王允,亦不出兵阻拦。”
“此人当真是首鼠两端,自驻华阴起,日日不是招抚流民种地,便是领着那群贱民四处垦荒,他怎地不把自己也插地里种去!”
“想来,那段煨已与王允达成了某种协议,否则吕布与那李肃,断不敢冒着后路为人所绝之险,直奔我陕县而来。”贾诩脑子没怎么转,只是转了转眼珠,便猜到了其中猫腻。
略略低吟,这时,贾诩忽抱拳作揖,笑道:“如此一来,此战中郎已得先机,只需配以人和,一场大胜已然在望。”